云散雨收后,周琦便一直睁大眼睛躺在那里。
他心里明白这种情形下最宜大睡一觉抑或是痛哭一场,总好过支楞着双眼游思妄想。可他的思绪还是控制不住地从陇右飘到塞北,又从塞北飘到西蜀,从西蜀飘向突厥,从突厥又游移到吐蕃……
他却不再想起江南,不敢,也不配。
那日在焉支山脚出现的细作,应当不到东宫全部暗桩的一半,但周琦不确定其余人的忠诚是否还值得信任。唯有一人,周玦在送行之时便交代过,若非迫不得已,不要轻易动用。
摆在他面前的,如今只剩下三条路。
其一,轩辕符已经完全丧心病狂,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最明哲保身的办法便是找到周玦提及的最可信之人,立刻逃离陇右折返中原。
其二,如今战事虽然暂时止歇,左贤王撤出祁连城,但毕竟只是缓兵之计。没了安乐镇,还可以有太平镇,只要轩辕符想打,这仗随时都可以打起来。江约已死,倘若周琦再走,东宫在陇右部署必会毁于一旦。
其三,也是周琦此时此刻最想做的……
周琦的目光在帐中流连,散落一地的衣裳,不远处的沙盘,角落里的茶具,被白布盖着的什么东西……
还有轩辕符的佩剑,只要拿着他就可以隔断轩辕符的咽喉,以雪雌伏人下之耻,然后张奎或是别的什么人听到响声会进来,自己也许会被大卸八块,也许会被五马分尸,也许是乱箭穿心。
周琦想着自己死于非命的情景,在黑暗里笑了。
如果轩辕符死了,恐怕陇右的兵权又会让京城的诸位争得你死我活吧?如今,他必然会因自己而迁怒东宫,无疑让京中形势雪上加霜。就算要杀了他,也要等到大势已成,东宫有余力安插新的靖西王。
倘若,倘若新的靖西王知情识趣、忠君明礼,不再好战、嗜杀,被表象所蒙蔽,被仇恨所操纵。
那对东宫和陇右也许都会是一件好事。
周琦的笑意却慢慢淡了下来,即使轩辕符对他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心底里,他还是不希望他死。
是被之前的礼遇和温存蛊惑,还是为之前让他功败垂成愧疚?
胸口隐隐胀痛,周琦只觉得嘴巴里发苦,连喘气都显得困难。
轩辕符就仰面躺在他身边,双手搭在腰腹处,纹丝不动。
周琦知道他没有睡着,因为他气息过于清浅,像是伏在山坳里捕猎的野狼。
苦笑,现在他们两人才真的叫做,岂比人间情义变,衔冤誓死不相见。
陇右的天色与京中迥异,往往五更不到就已艳阳高照,直到戌时才会日薄西山。
有鸡啼声遥遥响起,山间的牧民也早已起身劳作,然后,击鼓声闷闷响起。
轩辕符翻了个身,并未有起来的意思。
周琦更是不想动,巴不得自己能立刻死在榻上,然后烂成腐尸,化为齑粉,从此干干净净,了无挂碍。
张奎的声音适时地在帐外响起:&ldo;王爷。&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