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潇当然不会走。
重锋的声音又轻又低,更要命的是,李潇潇居然听出了一股脆弱感。
她一想到他平时是那么强悍的一个人,现在却毫不避忌地在她面前露出虚弱时的状态,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她的怜爱之心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了,满心都是柔软。
她不走,可她也不想重锋看到她哭的样子。
李潇潇没有转过身,倒退了两步,又退到了病床边,背对着重锋,努力地擦眼泪止哭,憋着声音,只偶尔吸一下鼻子。
因为她的倒退,重锋不用再伸长胳膊,手重新搁在床边。从他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小姑娘微微低着头,抬着双手,不用想也知道是在擦脸。
他知道潇潇的文艺兵面试就是在这几天,所以他才不想告诉她,怕她担心,影响了面试的发挥。
可现在潇潇知道了,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的模样,大概是不想让他为难。
这种互相惦记着对方,互相为对方着想的心情,让重锋忽然觉得有点微妙。
他觉得自己虽然还没像李彦当年那样有感触,但他也开始有点理解当年李彦说的那番话。
李彦曾经对他说:我们追求强大,但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我们是军人,但不止是军人,我们还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
因为重建忠对重锋的严苛,重锋从未在“家”上面有过柔软的情感,所以他当年并不是太明白这番话,尽管他当时非常崇拜李彦,而李彦似乎也没有进一步再解释。
李彦在说出这番话时,重锋还抱着尚且是个小面团的李潇潇。
重锋知道李彦说的是心中要有牵挂,因为李彦曾经说他冷静精准得像一台机器,但军人是人,不是战争机器。
他很崇拜李彦,但他并不认同李彦的这个观点,这始终是他和李彦唯一有分歧的地方。
无牵无挂,心无旁骛——这难道不比思前顾后,或者犹豫不决好?
尽管重锋不理解,但小婴儿的脸是软软嫩嫩的,他偷偷地戳着她的脸时,她使出双手抱住他一根手指,她的手指也是软的。
这让他顾不上要反驳李彦的想法,因为小婴儿很快就会随着她母亲离开军区。
然后下一刻,李彦就开玩笑般地说,要把自家的独苗苗托付给重锋了,让重锋记得哪怕将来上了战场,心里都要有一个牵挂。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面团长开了,现在就在重锋跟前。
他承认,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仍是心无旁骛,但当他受伤昏迷前,他唯一闪过的念头就是潇潇要准备考部队了,不能让她分心。
他想起那一刻的念头,此时再回想当年八岁时的自己,两个时间点终于汇集重叠,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圈,让他理解了李彦说的牵挂是一种什么心绪。
他不想潇潇担心,也怕她为他落泪,但更怕她委屈自己。
重锋慢慢地坐了起来,床单被单间摩擦,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
李潇潇显然也听到了,知道重锋现在身体还虚弱,也顾不上自己那点情绪,连忙又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他起来的动作有点吃力,连忙上前扶着他。
她的动作很熟练,堪比医院的护工,重锋觉得有点惊讶,很快又想到之前李卫国住过院,她也在医院照顾过李卫国。
李潇潇把枕头垫在重锋背后,重锋却没有靠在床头上,坐在了她原来的椅子旁边,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胳膊,将她带到椅子上。
重锋笑了笑:“考完了?”
李潇潇一脸局促,仍是埋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上午就考完了。”
身为话剧演员,她知道自己的外形优势和劣势。
她的双眼,星探曾经跟她说过,只要她睁着眼看人,就是满满的无辜,要是再哭一哭,一句话也不用说,别人都觉得你是委屈的,那你即使是错的也会变成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