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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第3页)

影子接过化验单,说:“谢谢。”然后看着蓝青说:“你别总那么悲观,有什么思想问题跟24床说说,她可是我们这儿最有文化的人,轻易不串门的!”

影子说得我有点儿不太好意思,原来在病友眼中,因为“有文化”和“不爱串门” ,我一直是带点儿神秘的。影子古道热肠快人快语:“青子,跟小冰好好说说你跟那秃子的事儿!小冰还要写书呢,会把咱们都写进去的!”

蓝青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我,我愈发地不自在起来。为了掩饰我的不自在,我笑笑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我让宽大的病号服兜起一股风,把背影留给一屋子可怜的女人。

有的时候一个人把背影留给你,只是不让你看到她眼中的泪,比如我。我做潇洒状离开,是因为我眼中的泪。我已经从医生护士那里知道蓝青将死,我想她自己也知道。一直以来我回避她,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开解她,我很想宽慰她,我甚至希望随便哪路神仙下凡,在她的身上随便一抓,就把那些可恶的癌细胞抓走,然后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回到她的妈妈身边,继续活下去。

因为呕吐无法进食,蓝青越来越虚弱。大家对“业余艺术家”越发不满,但是为了蓝青,大家只能心照不宣。

一个夜晚,夜班医生查房,这个不知深浅的实习医生大概嘱咐的话太多了,惹来“业余艺术家”的不满:“行行行,你赶紧走吧。”

“我是在告诉你护理要注意的……”医生的话没说完,就被“业余艺术家”浑厚的男中音打断:“用不着你告诉,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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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与业余厨师及业余艺术家(4)

“你知道?你知道还让她在家发烧15天不带她来医院检查治疗?”小医生也急了,终于说出这件让医生护士和病友们都郁结在胸的事。

蓝青一个疗程化疗之后回家,15天后再回医院,在影子主持的茶话会上,蓝青有些幽怨但还是带着笑容说:“烧得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坚决要求来医院,他才把我送来。”

病友们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问:“他干吗不让你来医院?”

“他说医院的饭太难吃了。”蓝青低下头,笑容有些僵。

谁都不说话,大家都不愿继续往下想、往下说,而宁愿相信是“业余艺术家”无知。

此刻,“业余艺术家”像是被触到痛处,有点儿暴跳如雷:“滚!滚出去!大病治不了,就会在这瞎咧咧。”

“是我们治不了,还是你耽误得太久?什么病也不能这么耽误啊。”小医生被“业余艺术家”推出病房,依然在说。

房门“嘭”的一声关上,小医生气鼓鼓的,被护士拉走。很多病友在各自病房门口看着听着,被护士一一劝回。有人还冲小医生竖大拇指,大家觉得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除了主任查房和护士换药,蓝青的房门再也不曾打开;只有影子会应蓝青的邀请,进去看看,送点儿吃的东西。然而,面对了这一切的蓝青会怎么样呢?我没有机会知道,但我想,她的内心一定是受了伤的。

蓝青很简单,简单得可爱,然而在蓝青眼中,这个世界太复杂,复杂得让人想放弃。

。。

忧郁的山楂树(1)

我见到过这样一张照片,自上至下,由远及近,依次是湖蓝色的天空、立于天空怀抱中的一枚纯白色的十字架,然后是朱红色的房屋的尖顶,最后是一株浓绿欲滴枝繁叶茂的树。整个画面的色彩异常的浓烈纯粹,气氛却是异常的孤独。

我曾经久久停留在这张照片之前,被它所呈现出的浓烈的孤独所深深地打动,并且感到似曾相识。孤独这个东西,有时候满大街都是,像垃圾一样,你随手就能把它给扔了;有时候它却非常深刻、深入骨髓,你拿它毫无办法。

2004年9月19日的清晨,我站在妇产医院我所在的病房的窗前,虽说已经是初秋时分,但窗外的天空、房屋的尖顶以及树木的颜色却不知为什么,仍旧有着盛夏般的浓烈以及如那幅画面当中所呈现的孤独。风吹动我眼前的窗帘,它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我回头看看,病房里除了我还有小白。

小白坐在床上看上去在发呆。她知道我在看她,便抬起眼睛迎住我的目光,但是也就一两秒钟我们又相互躲过对方的眼神。一个叫蓝青,也被我们称为青子的病友在今天凌晨刚刚从我们的眼皮底下离开人世,我和小白不仅无言也很难相对。

小白索性下床,没有看我,低头一边穿鞋一边说:“我去买俩煎饼吧,实在不想吃病号饭了,你要吗?”

我也把脸再次转向窗外,我说:“随便吧,吃什么都无所谓。”我身后传来噼噼啪啪的脚步声,然后消失,小白走远了。

除了动手术那几天在重症监护室认识的几个病友外,这病房里前前后后我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病友就有:16床、何欢、田阿姨、李老太、卓玛、纤纤、施丽华、影子、蓝青、小白,还有……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一个人病到这个地步世界就会变得很小,你身边都是病人,似乎全世界没有了健康的人。这些病人们在一起相依为命,拼命制造欢乐。那种患大病之后才有的深入的孤独就曾经被我随意地扔到了窗外,但是这一刻它们又被风吹回来,并且经过窗帘的过滤,去掉了所有的杂质,干干净净地落了我一脸落了我一身。

我警告自己不去回想几个钟头以前的情景,但是我控制不住,凌晨时分青子被抬出病房的情景,准确地说是音响(因为我并没有看到)非常顽固地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放映。

我记得我第一次接触到“病友离去”是在重症监护病房,那个“隔壁”的突然死亡。三个多月以来,我曾以为在肿瘤科病房这个江湖里混久了对“死”便不再敏感,但是我现在发现不是的,当死这个东西可以随时跟你联系在一起时,你对它的敏感便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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