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也似吃了一惊,欠欠身算是赔礼,双眼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秋往事,一开口却是生硬的风语:“姑娘是这里人?”
秋往事不知他何意,心下警觉,装作听不懂,仍以释卢语问道:“你说什么?”
那男子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失望,遂以释卢语问道:“姑娘是释卢人?”
秋往事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答道:“废话!”
那男子露出一丝苦笑,低喃了几句什么,抬头歉然笑道:“是我唐突了。姑娘可是回释卢?若不介意,不妨与我们结伴,彼此也有个照应。”
秋往事见这几人行迹怪异,虽隐约觉得不妥,却惦记着湛罗的事,不欲多做纠缠,便径自回身向谷口走去,一面冷冷答道:“不必了,不同路。”
男子也不再多说,在她身后道了别,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面上一片怅惘。
秋往事出了须弥山,一路不再耽搁,买了匹马直奔湛罗城。沿途在牧民家中借宿,但听人人皆在议论新王之事。依释卢典制,新王例由国中长老及几大氏族自王室成员中推荐, 再由各部首领选举,经大司祭祭告释神卢迦,获赐福后方可登基。推荐人选定下后,各家牧民便在自家帐篷顶端挂上各色彩旗以代表自己支持的候选人,各部首领便根据彩旗数决定支持人选。
秋往事一路行来,头几日但见家家帐顶皆是清一色的赤红小旗,询问之下得知这正代表火火氏推举的普日桑。渐渐向东向北,颜色便参差起来,待过了塔泽尔山,已几乎见不到红旗,触目所及多是代表普日泽长子普日息的青旗。
经过上次祭天大典的一番折腾,司祭郎氏倒台,普日泽一脉的声望也大受打击,如今几乎只有王畿一带仍在其掌控之下。而普日桑原是嫡脉,又在孙乾来袭时护卫牧民表现英勇,更有老国母的支持,因此声威大震。只是火火氏背了百余年的恶名,毕竟不能一朝洗尽,东北民众大多对其仍有芥蒂,就算不选普日息,也不愿选普日桑,因此大致算来,两方仍是声势相当。
秋往事一见这情势便暗自担忧,既然势均力敌,只怕两边皆会不择手段全力相拼了,而在他们背后,容显之间的较量势必也将不留余地。
这一日傍晚时分已到湛罗城外。沿途打听,得知朝廷与裴初的两拨使团皆已进城。秋往事也随大流在左臂上系上青巾,欲寻户人家借宿一宿明早进城。岂知接连问了两户都不愿收留。释卢人素来好客,她心下讶异,情知必有缘故,正欲设法打听,忽见一顶低小的帐篷边有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冲她招手。她忙牵马过去,笑着问道:“这位公公,我是哲边来的,进城寻个亲戚,今晚想借个宿头,不知可方便?”
老人也不答话,径自笑呵呵地牵过她的马栓在帐边,掀起帘子挥手唤她进去。
秋往事连忙道谢。进入帐内,老人便张罗出一碟干果奶食,一面抓出一把塞到秋往事手中,一面笑道:“姑娘你莫恼,不是咱王城人不地道,实在是近日有事,大家才不便收留。若在平日,这么漂亮的姑娘怕不要被人抢呢。”
秋往事笑嘻嘻地摇着头,好奇问道:“近日不都忙着选新王么,还有什么事?”
“可不就是为了这事。”老头神秘地瞟她一眼,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姑娘你不知道,恐怕要打起来啦。”
秋往事心下一震,瞪大了眼睛惊呼道:“打起来!不会吧?”
“怎么不会。”老人轻嗤一声,朝帐外努努嘴道,“你以为大家伙都在忙些啥?备战呢!昨天刚下的令,南边那帮姓火火的又不安分了,这几日有动静呢。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干粮,指不定明天后天一声令下便要出发,所以都没心思招呼你。我老头子不中用了,也打不得仗;几个儿女都在城里,这儿就我一个,姑娘没事,爱住多久便住多久。”
秋往事大觉意外,未料到这么快就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也不知先出招的是谁,一时惊疑不定,低头不语。
老人只道她是吓着了,当下捋着胡子放声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打不到咱们这儿来。”说着声音一低,凑上前眨着眼道,“再透个信给你,这一仗未必打得起来。我有个儿子在海布宫当差,听说日前来了群风人,打着弔唁的旗号,其实是火火家勾搭来的奸细!好在被黎梁大人瞧了出来,如今已被扣起来了。这帮人可是火火家的后台,如今落在咱们手里,他们未必敢跟咱们犟。”
秋往事听得大惊,忙问:“这消息当真?就这样扣了风人,不怕他们打过来?”
“怎么不真,我儿子亲眼见的,男男女女的一大群呢。”老人笃悠悠地眯着眼,不屑地轻哼一声,“你也甭瞎操心,风人自家窝里乱着呢,哪儿有这闲工夫。就算真来也没什么,当初高旭那魔星打了多少回,也没踏过塔泽尔山一步。草原到底是咱们地头,怕他怎的!”
秋往事听他所言必是季有瑕一行无疑,心中一片凌乱,见天色已晚,估摸着城门已闭,一时也无法可想,也没心思再听那老人多说,略坐一刻便道了乏,转入内间睡去。
第二日天未亮,秋往事便起了身,不曾惊动老人,只留了张字条和一些铜钱便匆匆离开。赶到城下时门还未开,转悠了半晌,好容易等到门开,正匆匆往里赶,忽瞟到出城人流当中一个眼熟的身影。她心下一动,立刻靠上去,低声唤道:“凤池姐姐。”
那人正是杨棹雪所扮的侍女凤池,此时却穿着一身释卢服饰,一见秋往事,先似一惊,继而大喜,慌忙拉着她转到城外墙根下偏僻处,小声道:“往事你可算来了,我正要找你去呢。”
秋往事面容沉肃,冲城内努努嘴道:“听说里面出事了?”
杨棹雪满面惶急,紧紧拉着她手臂,点点头道:“我们跟着朝廷的人,三天前到的这儿,就住在海布宫。哪知一进门院子便被兵围死了,出不去一步。三天来除了送饭的,见不到一个人,说什么都没人搭理,分明是被软禁起来了。小姐瞧着不对,便着我想办法出来报个信。我昨晚好容易觑个空偷混出来,也不知该去找谁,只想到你,正好在这儿撞见,可不是老天保佑。”
秋往事皱着眉低头思忖半晌,忽道:“裴初的使团应该也到了,你可听到什么消息?”
杨棹雪微微一愣,想了想答道:“听说顾大人带的人先咱们两日到的,也是受的国礼,住在海布宫,不过我们没照上面,不知他们是否也被软禁。”
“他们哪儿会被软禁,释卢王庭背后不就是他们。”秋往事轻嗤一声,眼神深邃,低喃道,“他们如今要从广莫绕过融洲才能到释卢,真拼起来全不占优,居然如此强硬,凭的是哪张底牌?”
杨棹雪小心地打量着她,装作不明所以,一个劲焦急地问道:“这帮释卢蛮子,不知想干吗。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小姐也不知怎么样了。”
“这你不必担心,他们有用得很,释卢不会轻易为难的。”秋往事沉吟片刻,抬起头,目光湛然,“现在城外也乱,已有消息要开战了,你不会释卢话,也不好乱跑,还是跟我进城,咱们想办法混进海布宫去。”
杨棹雪面上一阵紧张,低声问道:“难道就凭咱们两个去救人?”
秋往事微微一笑,似有深意地望着她,摇头道:“我不是去救人,我是去见顾雁迟。”
塔泽尔山以西的康塔草原上,一队人马正不急不缓地前行。一名红衣少女骑着红马跑在最前,忽听天上一声尖厉的鸟鸣,她抬头一看,撮唇打个口哨,但见一只黑鹰自高空俯冲而下,稳稳地停在她伸出的马鞭上。少女熟练地往鹰腹下一摸,取下一支细小的芦管,从中抽出一个纸卷,展开一看,登时面色一变,手臂一振,掉转马头高呼道:“落姐姐,李将军,普日家动手了!”
王落与李烬之互视一眼,当即打马迎上前去。火火沐递过纸条,冷笑道:“普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