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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第1页)

冲直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老天哪,现在我全想起来了。画笔、调色刀、浮石。甩上去、抹平、擦掉。再来一次,然后又再一次。甩上去、抹平、擦掉。没什么比得上那种情景。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埃奉停了一会喘口气,接着,彷佛出了神一样,他第一次把脸转到我这个方向,对我说:“你觉得怎样,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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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宫 4(13)

“如果知道拉尔夫是谁的话,可能会有帮助。”我委婉回答。

“布雷克洛克。”埃奉喃喃地说,似乎在费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拉尔夫·艾伯特·布雷克洛克。”

“我不记得有听过他。”

“难道你对画什么都不懂?我还以为你受过教育呢。在你那间金玉其外的学校里头到底教了你什么啊,自以为聪明的蠢蛋先生?”

“不多。反正就是没提过布雷克洛克。”

“不行。要是你什么都不懂,我没办法再跟你讲下去。”

试图为自己辩护似乎是多此一举,所以我闭上嘴巴等待。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两三分钟吧,当你在等别人开口时,这就像永恒一样长。埃奉任自己的头垂在胸前,好像他再也无法忍受了,所以决定先打个盹。他再抬起头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他会把我开除。要不是他已经觉得有点离不开我了,我想他一定会那么做吧。

“到厨房去。”他终于说话:“跟休姆太太要搭地铁的钱。然后穿上外套戴上手套走出门。搭电梯下楼,到外面去,然后走到最近的地铁站。一到那里,进车站买两个代币。把一个代币放进口袋里。把另一个放进收费口,走下楼,搭上南下一号列车到七十二街。在七十二街下车,穿过月台,等开往下城的快车。二或三号列车,都可以。车门开了,上车找位子坐下。现在尖峰时间已经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坐下后别对任何人说话。这非常重要。从离开这栋房子那一刻到回来为止,我不要你发出任何声音。连唧一声也不行。要是有人跟你讲话,就假装自己是聋哑人士。跟小贩买代币的时候,只要比两只手指让他知道你要几个。等在往下城的快车上坐好以后,就一直坐到布鲁克林区的大军广场。那一趟应该会花掉三、四十分钟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面,我要你把眼睛闭好。尽量别去想东想西的,要是可能的话,什么都不要想·如果这样太难了,那就想想你自己的眼睛,跟你所拥有能看见这世界的神奇力量。想像自己如果看不见了会碰到什么事。想像你自己正在不同的光线下看着某样东西,那些使我们看见这世界的光线:阳光、月光、电光、烛光、霓虹灯光。想像一样非常简单、非常普通的东西。比方说,一块石头,或是一小段的木头。仔细想想那个物体的外观在不同的光线下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假设你一定要想点什么的话,就想这个,其他别管。等地铁到达大军广场后,你再张开眼睛。下车走上楼。我要你从那里到布鲁克林博物馆去。博物馆位于公园东路,从地铁出口走到那里不用五分钟。别问路。就算迷路了,我也不要你跟任何人交谈。反正你会找到的,应该不难。博物馆是由麦金、米德与怀特建筑事务所设计的石造大楼,跟规划你刚毕业的那间大学同一家公司。你应该很熟悉那种建筑风格。对了,顺便告诉你,史坦福·怀特被一个叫做亨利·索的人在麦迪逊花园广场的屋顶上用枪打死了。那是一九○几年吧,因为怀特对索太太干了什么他可能不该干的事,才会发生这起意外。这在当时可是条大新闻,不过你甭操心这档子事。只要担心找不找得到博物馆就行了。找到以后,走上台阶,进到大厅,向坐在桌子后面身穿制服的人付入场费。我不知道要多少,不过应该不会超过一两块吧。等休姆太太给票钱的时候,你可以一起拿。付钱给警卫时,记得千万别说话。这些事全都必须在沉默中进行。找到他们馆藏美国画作的楼层,然后进画廊去。尽量别去近看其他东西。在第二或第三间吧,你会找到布雷克洛克的‘月光’挂在某个墙壁上,然后就停下脚步。看着那幅画。至少看个一小时,别去a犐沪茤迠☆抸Y的其他幅画。集中精神。用不同的距离看那幅画十英尺、两英尺、一英寸。研究它的整体构图,研究它的细部笔触。别写笔记。看你能不能记住那幅画的所有基本要素,熟悉人物、自然物体的正确位置,画布上每一个点的颜色。闭上眼睛考考自己。再睁开眼睛。看看你自己能不能开始领略画出你眼前这片景色的艺术家心灵。想像你就是布雷克洛克,正独自画着这幅画。这样过了一个钟头后,休息一下。在画廊各处晃晃,如果你想的话,看看其他幅画。然后再回来看布雷克洛克这一幅。在它面前再花个十五分钟,让自己融入画中,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这幅画而已。然后离开。循原路折返,出博物馆到外面去,然后走到地铁站。搭快车回曼哈顿,在七十二街转普通车,然后回到这里。坐上车的时候,做你先前做的事:闭上眼睛,别跟任何人讲话。想着那幅画。试着在心里端详它。试着记住它,试着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它身上。懂了没?”

月宫 4(14)

“我想我懂。”我说:“还有什么事吗?”

“没别的了。不过要记住:如果没完全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不会再跟你说话。”

我在车上紧紧闭着眼睛,但要不去想事情却很难。我试着把心思集中在一块小石头上,但就算只是这样也远比想像中还难。四周有太多声响,太多人说话推挤我的身体。那个时候车上还没装宣布站名的扩音器,我必须在脑袋里头记好我们到过的地方,用手指消去到站的数目:一站到了,还有十七站;两站过了,还有十六站。我无可避免地被邻近乘客的谈话所吸引。他们的声音强加在我身上,我却无法驱离那些声音。每听到一个新的声音,总想睁开眼睛看看声音的主人。这种诱惑几乎难以抗拒。只要一听到有人讲话,你就会在心里刻划出说话者的形象。短短几秒内,你已经吸收了各种显著的信息:性别、大概几岁、社会阶级、出生地、甚至是肤色。假如可以把眼睛张开,你会本能地看看,比对一下心里的形象跟实际情况有多相近。大部分差不多,但有时候也会错得很离谱:谈吐像卡车司机的大学教授、小女孩结果是老妇人、黑人结果是白的。随着列车喀哒喀哒地穿越黑暗,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些事。我强迫自己把眼睛闭好,开始渴望瞄这世界一眼,在那种渴望中,我才明白自己正在思考什么叫做失明,这正是埃奉要我做的事。这个想法持续了好几分钟。接着,在惊慌失措中,我赫然发现自己忘记过了几站。要是没听到一个女人在问下一站是不是大军广场,也许我就会一直坐到布鲁克林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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