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的北京城,正规军已被王振全数葬送在了土木堡,剩下的也不过是些卫所兵和预备役,总数还不到十万。
是人都算得出来,三十万正规军都不是人家的对手,这区区十万预备役,又怎能抵挡得了瓦剌大军的铁蹄呢?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于谦站在朝堂之上,听着周围的同僚们叽叽喳喳地商议着一会如何上书请监国大人做主,立刻撤往南京,他也知道,从一接到消息开始,就有不少人开始收拾金银细软,将家人送往南方,在他们心里,性命是最重要的,而这江山社稷,百姓存亡,与自己的性命相比,算得了什么。
那些人里,有个人的声音最大,非但没有半点悲痛伤感之情,反而有些兴奋之意。
“当初我夜观星象,就看出皇上此行危险,可是你们谁都不听我的,方才有今日之祸。昨夜我观星推算,眼下只有避往南方,方是大吉之相,若是死守京城,只会玉石俱焚——”
此人乃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徐埕,此人精通经学理学,还醉心研究于阴阳术数之学,常于人算命,只是他十算九不准,也很少有人信他。这一次竟然歪打正着说中了土木堡之败,如今再说起南迁之事来,更是神气十足,滔滔不绝。
于谦见他说的口沫横飞,也懒得理他。但见监国的郕王朱祁钰过了早朝时间还没出来,他也心下有些担心。
这朱祁钰性子软弱,原本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太平王爷,如今这样的担子一下落在他的肩膀上,也难怪他不敢出来。
“监国大人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那传令太监拖长了腔调的声音,从后面走出来的,除了监国大人郕王朱祁钰之外,竟然还多了个皇后凌若辰。
皇后平日里久居后宫,根本不曾到朝堂上来,大明亦有律法,女子不得干政,就算是百官请太后旨意时,也是到后宫请旨,这皇后上朝,只怕也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百官只是在皇帝大婚之时,曾经见过凌若辰一次,今日见她素服荆钗,神色端然地高坐在上,清丽的面庞上隐现威仪,腹中虽然有些异议,却也只得朝拜了下去。
朱祁钰此时尚未有资格坐上龙椅,平日上朝议政监国,也不过是在龙椅一侧另行设座,如今看到凌若辰隔了张龙椅并肩而坐,心里原本的忐忑不安竟被种奇异的兴奋感取代,坐下之后,尚偷偷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向朝臣们发话,商议眼下迫在眉睫的战事。
没想到他刚一开口,堂下的文武百官,朝拜完毕,并未起身,而是放声大哭起来,高呼“万岁”,哭得涕泪横流,感天动地,仿佛那落入敌手的皇帝是他们的生身父母,伤心得无以加复,忠心到恨不得以身相代。
朱祁钰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求助地望向凌若辰,今日若不是她去找他,他甚至已经准备和其他的大臣一样,收拾包裹准备回南京老家去了。
凌若辰看着这些个哭得声泪俱下的大臣们,原本沉重的心情反倒轻松了不少,她虽然知道这次的危机终究会化解,可是一想到朱祁镇从此就会成为瓦剌人的俘虏和人质,颠沛流离,被自己的亲弟弟和臣子拒之门外,她就想做点事,就算不能改变历史,也争取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从腰间解下朱祁镇亲手给她系上的九龙玉佩,高高举起,她冲着下面的百官朗声说道:“皇上吉人自有天相,诸位大人请起,眼下当务之急,是商议应对之策。”
百官一见她手里拿着的,竟是“如朕亲临”的九龙玉佩,也就不便再质疑她上朝的资格,按下悲声,冲她再次行礼之后,便纷纷站了起来。
第一个站出来的,正是之前声音最高的侍讲学士徐埕,“臣夜观星象,推算天命,如今北京城大势已去,若要避得此难,只有迁都南京!”
“一派胡言!”
于谦也站了出来,正站在他旁边,声色俱厉,“京城乃天下之本,先皇定都于此,便是为了护卫社稷,若是就此迁都,那战事再无可挽回,君不见,前宋南渡之事?臣以为,建议南迁之人,当杀!眼下之事,唯有以死相守,拼力一搏!”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连徐埕都被他吼得不禁后退了几步,那些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大臣们看了,也不由得悄然噤声。
朱祁钰被他吓了一跳,喏喏地说道:“于——于大人说的有理,只是,眼下京城兵力不足,如何守得住?”
徐埕听到他这么说,也立刻质问道:“王爷所言,正是下官所虑,如今京城兵微将寡,粮草又不足,瓦剌军刚刚大胜,士气正旺,不如我们暂且避其锋芒——”
“住口!”于谦断然说道:“此刻若是逃避,则等于将我大明半壁江山拱手相让,南宋前车之鉴犹在,请王爷下令,再有建议南迁者,格杀勿论!”
朱祁钰正在犹豫间,突然听到坐在一旁的凌若辰清脆的声音,坚定有力地说道:“于大人所言甚是,建议南迁者,可杀!”
众臣俱是一惊,原本以为这个皇后来此,是为了说服众臣想办法救回皇帝,却没想到,她一出口,支持的,竟然是主战派的于谦。
吏部尚书王直也站在了于谦一边,力陈南迁之祸,他乃是三朝老臣,又是吏部天官,他一开口,那些原本犹豫不决的官员们,终于也都下定了决心。
朱祁钰看了凌若辰一眼,正好对上她鼓励的眼神,心中一热,便站起身来,冲着于谦说道:“既然如此,南迁之事不必再提,于大人暂代兵部尚书一职,这守城之责,就全权交由大人了!”
于谦慨然应诺,干瘦的身形挺得笔直,让凌若辰都不得不佩服这个敢于在这个最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的人。
只有身处在这个环境下,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一刻站出来扛下的这个担子,是多么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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