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记忆中,每次来法医办公室,几乎都会看到章桐那忙碌的身影,今天也毫不例外。
“你还在忙啊,不回家吗?”
章桐一回头,见王亚楠懒懒地靠在门边,满脸疲惫,神情显得很沮丧。她微微一笑:“怎么,案子破了,还陷在里面拔不出来?亚楠,别太投入了,陷得太深对你不好。”
王亚楠并没有回答章桐提出的问题,她一屁股坐在章桐身边空着的椅子上,同时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后问:“你的小助手呢?怎么没见到他的影子?平时不老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你后面吗?”
“今天他休息。对了,亚楠,安茹后来都承认了吗?”章桐一边关上电脑,一边问。
“说实话,我真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承认了,我和老李带着传唤证去找她的时候,本来还以为会费一番周折,可没想到的是,她好像就在那里等我们一样。轮椅也不坐了,就像一场戏演完后演员要谢幕。到局里以后,她什么都说了。我们最初的推断没有错,一个因爱而生恨的女人。”
“我明白她的心情,自己最在乎的都没有了,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掩饰,哀莫大过于心死啊。亚楠,我相信她第一次是冲动杀人,安茹最初肯定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可惜,就像我们平时撒谎一样,撒一个谎很容易,但却不会想到以后会不得不撒更多的谎来圆第一个谎,她陷入了一个永远都没有办法拔出来的怪圈。”
王亚楠趴在椅背上,看着章桐,无奈地说:“你知道她最后提出了一个什么请求吗?她想见见自己的弟弟安再轩。她却没有好好问问自己,该不该为她弟弟如今的结局而负责。所以说老姐,我有时候其实很羡慕你,虽然你经常面对的是死人,冷冰冰的死人,但是死人有时候却比活人好面对多了,因为他毕竟死了,思想就只会定格在一个地方,而活人就不一样了,我猜不透,就像安茹,她为了爱,为了一个男人,甘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真的是让人想不通啊!”
章桐似乎并没有听到王亚楠的抱怨,她默默地盯着王亚楠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亚楠,对不起,我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但是我怕连累你。”
王亚楠皱起了眉头,“连累?你什么意思?”
“还记得那个放在你车子挡风玻璃上的字条吗?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几天前联系上他了。”
王亚楠迅速坐直了身体,两手向前紧紧地抓住章桐的双肩,一字一句严肃地说道:“你怎么可以瞒着我!快告诉我,他说什么了?”
章桐紧咬着嘴唇,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但是她很清楚李局最终还是会找到王亚楠,与其从李局嘴里知道这件事,还不如自己现在就告诉她。
“他给了我一张照片,只有一张照片,但是却已经足够证明刘春晓是被害的。”
“那照片呢?现在在哪儿?你快拿给我。”王亚楠急了。
章桐摇摇头:“按照规定,我属于利害关系人,必须脱开这个案件的调查,所以我把情况向李局汇报了,连同照片一起都交给了他。”
“你为什么不找我?我可以帮你调查这个案子。我有这个权力啊!再说你是我的好朋友,难道你不信任我?”
章桐不由得苦笑:“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可刘春晓的死不是那么简单的,李局说了,很有可能与刘春晓死前调查的那个案子有关。我很信任李局,他答应我会帮我调查这个案子。亚楠,你帮我已经够多的了,而我对这件事也只能这么处理,我不能违背局里的程序规定啊。”
王亚楠愣住了,章桐说得一点没错,她完全可以不告诉自己,只是想起刘春晓案发现场的惨状,五玖㈡她的心就不由得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攥在了手心,让她感到透不过气来。
五楼李局办公室,门被关得严严实实。屋内李局正在通电话,半晌都没有说一个字,表情严肃,直到最后,他才神情凝重地说道:“谢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还刘检察官一个公道!”
第七章 人骨拼图
“亚楠,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两根肱骨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人!”
王亚楠眯起了双眼,她的目光在章桐手中的肱骨和地上黑色塑料薄膜上的骸骨之间来回转了好几圈,这才懊丧地咕哝了一句:“别告诉我,这回我们碰上了现实版的‘人骨拼图’!”
我不知道我的噩梦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从我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已经深深地在我的脑海里扎根、发芽,最终长大。当我每次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时,都感到自己已经喊得声嘶力竭,除了抽噎,再也发不出别的声响。我一筹莫展,但是我只有继续做噩梦,因为黑夜总会来临。
——一个抑郁症患者的自述
骨头,是人身上最坚硬的组成部分。人活着的时候,它支撑着人类站立、行走和做各种动作,从而尽可能地让人们随心所欲地生活;而人死了,皮肤、皮下脂肪、肌纤维、肌腱……统统腐烂消失以后,尘归尘土归土,骨头却依旧会被保留下来,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它都会忠实地记录下人们一生的轨迹,甚至于包括人们是如何走向最终的死亡的。
只是有时候,在这种对死亡解读的特殊过程中,难免会产生一些让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在接近零度的室外气温下,章桐双膝着地,在钟山公园的沙坑里已经跪了一个多钟头,刺骨的寒冷穿透她工作服下薄薄的羽绒衣,让她浑身哆嗦,牙齿不停地打战。更糟糕的是,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手指几乎僵硬,每一次触碰,对她来讲都是一次痛苦的经历,到最后仿佛眼前这十根手指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根本就不听从命令,除了挥之不去的疼痛的感觉愈演愈烈。
从另一个方面来讲,章桐却又很庆幸现在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冬天,因为每年只有到了这个时候,钟山公园的沙坑里才不会有小孩子过来玩耍,那么他们也就不会被眼前这一幅恐怖的场景所吓倒。沙坑很大,长五十米,宽三十米,所用的沙子都是来自不远处的银湖,所以很干净、洁白。但此刻被蓝白相间的警戒带所围起来的沙坑里,却出现了一块块灰白色的骨头,形状各异,长短不一,就像被人随意抛弃在里面的垃圾。章桐所要做的工作,就是趴在沙坑里,尽自己所能,像古代的淘金者那样把沙坑划分好区域,然后依次用筛网,一块块地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筛拣出来,最后汇总到沙坑边早就铺好了的一张巨大的黑色塑料薄膜上。
最早出现在塑料薄膜上的是一段长约四十三厘米的完整人类股骨,老李想尽了办法,最后不得不用一根真正的猪骨头,才从一只激动过头的比特犬嘴里把它交换出来。没人会把骨头朝干干净净的沙坑里扔,更别提这么大的骨头,所以当比特犬的主人见到自己爱犬嘴里的意外收获时,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打电话报警。
人体总共有两百零六块骨头,听上去是挺多的,可是像现在这样散落在一块三十米乘五十米的沙坑里,那就有点像天上的星星。潘建一边跺着脚,嘴里哈着气,一边不断地抱怨着:“这鬼天气,都冻死人了。啥时候才算是个完啊?”
章桐挺了挺已经接近僵硬的腰板,皱眉问:“你那边数目是多少?”
“一百二十三。”
“颅骨还没找到,”章桐郁闷地扫了一眼面前还有三分之一没动过的沙坑,“接着干吧,还早着呢。”
潘健不吱声了。他很清楚人类颅骨是判定一个人具体身份的最重要的标志,哪怕这个人身上所有的骨头都找齐了,却唯独少了颅骨,那么就可以苛刻地说,除了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年龄大概多少以外,别的都无从知晓,这对后面尸源的认定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
天边渐渐地出现了夕阳,风也停了,但是寒冷的感觉却像针扎一样已经深入骨髓。章桐现在最渴望的就是一杯热乎乎的咖啡。她眼角的视线里沙坑边上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靴,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响亮的喷嚏。紧接着,王亚楠那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