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报,高中校刊!什么足球赛哪个班踢赢了,什么物理老师跌下楼梯住院了,全是些无聊透顶的玩艺儿。不是诗,诗我可写不来。"
"说是诗,不过是给女高中生看的。又不是让你写干秋传诵的名篇佳句,适当应付一下就行了。明白?”
"适当也罢什么也罢反正诗是绝对写不来。没写过,也没心思写。"我一口回绝。那东西如何写得来!
"噢——"妻透出遗憾,"不过法律方面的工作,可是不大好找的吧?"
"打过好些招呼,差不多到该有着落的时候了。万一不行,到时再作打算不迟。"
"是吗?那样也好。对了,今天星期几?"
"星期二。"我沉吟一下回答。
"那,能去银行交一下煤气费电话费吗?”
"快去买东西准备晚饭了,顺路去银行就是。"
"晚饭做什么?"
"还没定,买东西时再说。"
"我说,"妻一副郑重其事的语气,"我想了想,觉得你好像用不着那么急于找工作。"
"为什么?"我又是一惊。大约世界上所有女人都打电话来让我不得心宁。"失业保险也快到期了,总不能老这么游游逛逛吧?"
"反正我工资也提了,副业收入也一帆风顺,还有存款。只要不大手大脚,吃饭总没问题吧。或者说你不愿意像现在这样在家搞家务?对这种生活不感兴趣?"
"说不清楚。"我直言相告。是不清楚。
"那就慢慢考虑好了。"妻说,"对了,猫可回来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全未想起猫来。"哪里,还没回来。"
"去附近找找可好?都不见一个多星期了。"
我含糊应着,把听筒又换回左手。
"我想可能在胡同里头那座空屋的院子里,就是有石雕鸟。那个院子。在那里见过几次来着。"
"胡同?"我问,"你什么时候去的胡同?这事你以前可一次都没…"
"对不起,电话得放下了。手头还有工作等着。猫的事儿拜托了。"
电话挂断。我又望了一会儿听筒,之后放下。
久美子何苦去什么胡同呢?进那胡同须从院里翻过混凝土预制块围墙,况且根本就没什么必要费此周折。
我去厨房喝罢水,走到檐廊看了看猫食碗。碗里的煮鱼干仍是昨晚的样子,一条也未减少:猫还是没有回来。我站在檐廊里眼望自家涌进初夏阳光的小院。其实望也望不出什么赏心悦目的景致。由于一天之中只很短时间有阳光照进来,土总是黑乎乎湿乎乎的。园木也仅有角落里两三丛不起眼的绣球花。而我又压根儿就不喜欢绣球花那种花。附近树上传来不规则的鸟鸣,吱吱吱吱的,简直同拧发条声无异,我们于是称其为"拧发条鸟",是久美子命名的。真名无从知晓,连是何模样也不知道。反正拧发条鸟每天都飞临附近树上,拧动我们所属的这个静温天地的发条。
罢了罢了,竟忘了找猫。我一向喜欢猫,对这只猫也很喜欢。猫自有猫的生活方式。猫绝非等闲之辈。猫的失踪,不外乎意味猫想去某处。等它饿得饥肠辘辘,迟早自然返回。不过,归终我恐怕还是要为久美子找猫,除此别无事干。
我是4月初辞去已做了很久的法律事务所的工作的。没什么特殊缘由,也并非工作内容不合心意。虽说内容本身谈不上令人欢欣鼓舞,但薪水不薄,办公室气氛也够融洽。
谈起我在法律事务所的作用,简言之只是个专业性差役。可我觉得自己干得有声有色。自己说来未免不够谦虚——就履行那类事务性职责而言,我是相当精明强干的人选。头脑反应敏捷,动作雷厉风行,牢骚一句不发,想法稳妥现实。所以,当我提出辞职时,那位老先生也就是作为事务所主人的父子律师中的长者挽留说不妨加点工资。
然而我还是离开了那家事务所。倒也不是说辞职后有什么成竹在胸的蓝图宏志。至于再一次闭门不出准备应付司法考试,无论如何都没那份心机。更何况时至如今也并非很想当律师。只不过是我不打算在那家事务所长此以往,而若辞职,正可谓此其时也。倘旷日持久,我这一生势必在那里消耗殆尽。毕竟已年届三十。
晚餐桌上,我开口说想辞去这份工作。久美子应了一声"是吗"。这"是吗"是何含义,我一时吃不大透。她则再无下文。
我也同样不语。
"既然你想辞,辞也未尝不可嘛,"她说,"那是你的人生,尽可随心所欲。"如此说罢,便只顾用筷子将鱼刺拨往盘边。
妻在一家专门介绍健身食品和天然食品的杂志社当编辑,工资也还过得去,而且有在其它杂志当编辑的朋友委托搞一点图案设计(她大学时代一直学设计,目标就是当一名不隶属于人的图案设计专家),故而收入相当可观。而我失业之后又可以享受失业保险。再说,我若在家老老实实做家务,诸如外餐费洗衣费等开销即可节省下来,同我上班挣钱相比,生活水准当没甚差别。
这么着,我辞去了工作。
食品采购回来正往冰箱里塞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响得分外急迫。我把塑料盒只撕开一半的豆腐放在餐桌上,去客厅拿起听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