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我该告诉你。”他凄然地说。
“大哥……”姑娘冷冰冰的手在他脸上摸索。
“我是喜欢你的,我爹更喜欢你。”
“抱紧我,国……国华哥……”语音依稀,似在向遥远的天际慢慢消逝。
他抱紧了那虽柔软但已失去温暖的身影,姑娘身上的血,与他身上自创口流出的鲜血混和在一起。他感到一阵寒冷,寒意令他的意识引起空茫茫死寂的感觉。
不但怀抱中感到寒冷,背部更冷,尤其是背心和头部,那种冷他却是熟悉的,熟悉得令他全身汗毛直竖。
他温柔地,凄切地缓缓将姑娘的身躯放平,只感到眼前一片朦胧。
他的手伸出了,轻柔地,情意绵绵地试去姑娘眼角的泪痕,合上那一直就不曾闭拢的眼皮,那双瞳仁扩散的眼睛已不复可爱,但他仿佛仍可看到隐约的笑意,这种笑意,只有他才能领悟了解。
“安息吧!依依。”他凄然地低唤,手依恋地在那失血的、冰冷的,一度曾经明艳的脸颊上摩挲:“由你身上,我想起师祖的知交蒋公乾昌,在那次天人共愤的安笼忠烈血案中,在法场含笑留传后世的绝命诗。”
他的声调变了,变得悲愤凄切:“天道昭然不可欺,此心未许泛常知;奸臣祸国从来修,志士成仁自古悲。十载千辛为报国,孤臣百折止忧时;我今从此归天去,化作河山壮帝畿。”
姑娘原按在胸前的手,缓缓滑落在身旁。
他缓缓地、艰难地挺身站起。
背心和身旁的寒意更浓了,压力在加重。
“她死得如此安详,为什么呢?她真的一无牵挂?”他喃喃自语,像在向自己发问。
“因为她心满意足了,死得其所。”身后传来了冷酷的语音:“人如想死得其所,是很不容易很不容易的事。”
“哦!死得其所,死得……其所……”他似乎领悟了:“这是一个平凡得近乎伟大的小姑娘。她的归天,向世人用鲜血来证明人心不死。可是,人心已经死了百余年,人心在烈皇梅山上吊时已经死了;不,远在大明皇朝宠幸魏忠贤的时候就死了,她没有死得安详的理由。”
“她不安详又能怎样呢?”身后的人说:“她是山东沂州逆谋案主犯柳绳祖的遗孤,高文玮在刀光血影中保护她突围逃生,流落风尘七载,高文玮一死,她已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死了,对她来说是一大解脱。何况这里死了许多人,其中包括了惨杀反清复明志士最得力的三霸天,她不该死得瞑目吗?老兄,你不认为她是位可敬的姑娘吗?”
“哦!是的,她真该。”他叹息:“愿她九泉瞑目。”
“你是唯一生存的人吗?”
“是的。”他说,从容地转过身来。
身后站着三个人,一把刀一支剑,仍然剑尖不离胸刀身不离颈,完全把他控制住了。
“我认识你。”他从容地说:“你是鲇鱼口巡检司的韩巡检,一位只管打架吵嘴,不管杀官造反的起码官。”
“杀官造反我管不了,只好不管罗。”韩巡检的国字脸居然毫不脸红:“老兄,这附近不是我的管区,但奉命前来巡逻,大队官兵不久便会赶到了。现在,你有何打算?等死吧,抑或是抱着尸体哭泣?”
“你不是捉住我了吗?”
“我不捉你这种人。”韩巡检向同伴挥手示意,刀与剑离开了国华:“当然,我们三个人根本就没有看到你。”
“在下也没有碰上你们三位。”他笑笑:“我要带走这三具尸体,你反对吗?”
“带不走的,会被人发现。”韩巡检向东一指:“里外有座废弃了的陶器了,暂且把灵骸藏在为窑内,风声一过再来收殓。岂不甚好?”
“谢谢指点。”
“不必谢我,因为我是汉人。我们帮你移灵,要快,官兵不久便可赶到了。”
“哦!是什么地方的官兵。”
“反正是府城来的。”
“妙极了。”他欣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