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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1页)

小说集《三春记》,也收入了五篇小说,也附有他一个剧本《春姨》。集子封面是由郭震唐设计的,上面画了一个滑稽人物拉开裤子看自己,大概是《三春记》中那位雄风不振的区先生吧。可惜这本小说集出版没有多久,“晨钟”便关门了。原来开出版社也是在做生意,赔钱的生意是做不长的。那时我不懂这些,一味只想出好书。为了写这篇文章,我又从堆积如山的旧书里找到了晨钟出版的《寂寞红》与《三春记》,这两本书现在看看,还是很可爱,可是算一算却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书在人亡,真是令人不胜今昔。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花莲风土人物志——高全之的《王祯和的小说世界》(2)

1979年,《中国时报》第三届小说奖,我正好做评审委员,时报设有推荐奖,当时王祯和的小说《香格里拉》正在人间副刊注销。《香格里拉》是一篇极动人描写母子情深的小说。王祯和十分推崇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他这篇小说,颇有小津安二郎平实自然的风格。我极力推荐《香格里拉》,后来终于得到首奖。可是那时我们已经听闻王祯和患了鼻咽癌,大家都不免暗暗为他着急。

评论王祯和的文章,向来不乏。王祯和逝世时,《联合文学》还为他举行了一个作品研究会,收容了不少篇的评论。这些文章从各种角度来探讨诠释王祯和的小说,但迄今还没有一本全方位研究王祯和小说的专著问世。王祯和是一位有开创性的小说家,他最好的几篇小说《来春姨悲秋》《嫁妆一牛车》《香格里拉》《老鼠捧茶请人客》,我相信可以传世,他的作品在台湾小说史以及中国小说史上,也应该占有一席之地。王祯和逝世已经六年,可以盖棺论定了。高全之这本《王祯和的小说世界》是研究王祯和全部作品的第一本专书,来得恰逢其时。

二十年前,高全之便出版了《当代中国小说论评》(后改书名为《从张爱玲到林怀民》)一书,里面收集了他从学生时代便开始撰写的一系列论文,论及欧阳子、黄春明、七等生、水晶、林怀民等人的作品,他对60年代崛起的一批作家是相当熟悉的,因此他研究王祯和的这本专著便有了60年代台湾文艺思潮作为参照。高全之在大学主修数学,后来从事电脑工作,但文学、或者说小说,却是他一生精神所托。我有一个感想,往往一些本行是医、理、工又爱好文艺的读者,他们有科学分析的训练,态度客观,不容易为一些流行的文学理论所左右,他们对文学作品的欣赏及了解,反而更加直接,而常常提出一些发人深省的新鲜见解。近年来世界上各种新兴理论大行其道,一些理论家挟着语言学、心理学、社会、政治、经济各种学科中一些新奇理论,入侵文学领域,于是一阵“解构”、“颠覆”,把文学一座七宝楼台,拆得不成片段。论来论去,好像都是对文学本质不是很相关的议题,文学的艺术性,这么重要的一个题目,却偏偏给忽略了。我对文学,倒是一直抱持着一个相当古老的看法,文学作品总应该走在文学理论的前面,没有作品,又哪里来的理论呢。高全之这本专著,并没有依附任何特定的理论,他是秉着极度虔诚谦抑的态度,去研究王祯和的作品的,他凭着冷静的分析头脑,敏锐的文学感性,以及中年人对人生的深刻体验,精心细读王祯和的作品,多年酝酿,终于得出了一些阅读心得及独创见解来。

高全之的《王祯和的小说世界》里,有宏观鸟瞰式的整体总论,有单篇深入的精微分析,他侧重王祯和在小说艺术上苦心孤诣的实验与开创。但他也从不忽略王祯和小说对社会的关切,他论到王祯和如何写生命卑微,人生命运,他比较王祯和与黄春明小说对娼妓的态度。他也举出王祯和小说人物一项重要的论题:母亲形象。他的这些论点,许多前人也曾提过,但高全之却往往能推陈出新,独具慧眼。有时他甚至独排众议,另创一格。

《王祯和的小说世界》第一篇长达四十三页的总论开宗明义标题为《王祯和的小说艺术》,这便有正本清源的作用。从王祯和留下来少数的序言、访问、演讲稿,以及我对他创作的了解,王祯和创作最大的追求,便是小说艺术上的精益求精,不断的创新求变。高全之解说了王祯和小说几个重要的主题关切之后,又提出王祯和小说的叙事观点及他的小说语言来仔细分析讨论!这也是大家都论过的题目。但论到王祯和的小说,就不得不突出这两项要目来,因为复杂多变的叙事观点以及丰富多元的生动语言,正是王祯和小说的一大特色,可论的地方还是很多。王祯和对小说的叙事观点一开始便有浓厚的兴趣,他每写一篇小说,便在叙事观点上,几乎都有创新的实验。一个小说家写一篇小说的时候,首先碰到的难题便是如何选择叙事观点,叙事观点一旦选定,一锤定音,整篇小说便定了调。王祯和自己承认对亨利?詹姆士(Henry James)提创的单一观点曾经潜心研究过,他的多篇小说也以单一观点叙事为主。詹姆士是西方现代小说的一代宗师,他的小说以心理分析见长。王祯和的小说采用单一观点时,优点是能马上带领读者切入小说角色的内心,他又大量采用内心独白,有时甚至拔高到意识流动,因此小说角色内心的波澜起伏,种种隐秘思念,都一一披露出来,于是来春姨内心的挫折悲怆、万发的尴尬无奈、老祖母的焦急哀怜,我们都深切感到,因为王祯和借着他的小说角色,徐缓不急,娓娓道来,一腔心事,都诉诸读者。我们读王祯和的小说,都会明确地听到一个特殊的“声音”,这个“声音”是作者的,也是作者托借小说人物的,这个“声音”极具魅力,能够抓住我们读者,跟着他,崎崎岖岖,从头走到底。

花莲风土人物志——高全之的《王祯和的小说世界》(3)

但王祯和又不完全满足于单一观点的叙事方法,他不甘受拘,同一篇小说中,他又另外创造一个叙事者,时常跳出来,指指点点,讲评一番。中国传统小说如“三言”“二拍”,作者常常忍不住,要跑出来向“看倌”箴世规劝几句。英国19世纪的小说,作者也喜欢直接向“Dear Reader”说长道短,但王祯和这个作者化身的叙事者,却转化成喜剧角色,有点像京剧开场,插科打诨的丑角,嬉笑怒骂,却暗含针砭。姚一苇先生是第一个发觉《嫁妆一牛车》是一篇杰作的评论家,他论这篇小说时,对王祯和这个喜欢嘲弄的叙事者论之甚详。但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王祯和要在他的小说中推出这样一个突梯滑稽的叙述者来搅局呢?王祯和自己说过:“好作品不能太感情用事,用喜剧形式来表达作者的意念应该是最理想的方式。”我们还是拿《嫁妆一牛车》做例来说明他这个理念,本质上这是一篇极其辛酸的故事,王祯和写这篇小说时,曾经“边看边掉泪”。但他却深知写小说不能随便流泪的,小说的第一大忌便是滥情感伤。但像万发典妻这样悲苦的故事,一个处理不小心,就很容易会滑入感伤的滥调中。因此,这个突梯滑稽叙事者的设计,便是王祯和的一种策略,以这个叙事者嘲弄戏谑的口吻腔调,来冲淡调和这个本质上充满悲苦的故事。又因为王祯和在这篇小说中,把两种叙事观点——由万发角度的单一观点及嘲弄者的观点——交互运用得十分灵活圆熟,使得万发与嘲弄者两人一唱一和,一搭一档,丝丝入扣,整篇语调一气呵成,表面上嘻嘻哈哈,骨子里满怀悲凉。王祯和成功地把万发塑造成了阿Q式可笑复可悲的荒谬喜剧人物。《嫁妆一牛车》当然还有其他成功因素,但王祯和在这篇小说中,观点运用得当,却是首要条件。但王祯和的观点运用的实验,并非每次都成功的。高全之指出了《素兰要出嫁》中,辛嫂发现女儿素兰被丈夫锁在小木屋里,那个嘲弄叙事者,突然“Oh,My God!”也用了上来,而且接着一篇大鼓词式的打油诗,把素兰形容一顿。读者至此,有点不知所措起来,因为辛嫂不是像万发一样的滑稽人物,突然对她取笑一番,不免感到唐突。

王祯和曾为文学下界定:“把正确的字放在正确的地方”①,这个定义对了解王祯和的小说艺术有极大帮助,王祯和显然认定,文学乃是文字艺术,难怪他对于小说的语言文字投下最大的功夫及心血去琢磨研究,创造出他认为最合适的一种语言来写他的小说:“寻找真实的声音来呈现故事”,一直是他努力的目标。因此,小说的语调,是他经营得最用心的项目。常常他写一篇小说,为了找合适的语调,会找好几个月。他认为“语调不对,就像歌星唱歌没有套谱,荒腔走板,不堪入耳”②。他写《三春记》,开始时遭到困难,因为一写再写,总感觉语调不准确。后来他读了《醒世姻缘》,“豁然开朗”,才把《三春记》的语调调准。《醒世姻缘》这本明末小说,曾受到胡适的高度评价,这本大量采用山东方言的小说,胡适认为语言极为生动活泼,是一部上乘喜剧,其中“快节奏的俏皮语调”,给王祯和很大的启发。

王祯和的小说多写花莲的风土人物,既然他在小说中执意寻找“真实的声音”与“准确的语调”,当然台湾方言的运用,便是他创造小说语言的重要课题了。这也是王祯和小说常被议论到的项目。王祯和之前当然也有台湾作家将台湾方言用到小说中,王祯和之后,台湾小说中大量运用台语更为普遍。但王祯和在小说语言的经营上,始终能独树一帜,另创一格。事实上中国传统小说的语言得力于方言甚多,除了《醒世姻缘》外,《水浒传》与《*》也有不少山东土话,《红楼梦》都是京腔,《儒林外史》有南京话,方言用得最彻底的大概是《海上花列传》,对话全部是吴语,对话写得极精彩,可惜只有会吴话的人才看得懂。在小说中运用方言,真是一门大学问,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用得好,小说处处传神,活色生香,用得不好,一片噪音,反成累赘。我们仔细研究王祯和的小说,他写得最成功的那几篇中,我们会发觉他对台语的运用是经过仔细考虑,精心研磨的,他用得十分恰当又相当有节制。他并不是生硬地将大量俚语插到小说中去,而是下工夫将台湾话特殊的语法、节奏,巧妙地融入他的小说语言中。例如像《来春姨的悲秋》及《香格里拉》,令人难解的台湾俚语并不多用,《来春姨的悲秋》王祯和只下了一个注,《香格里拉》也只有一两处小注,可是这两篇写花莲妇人的故事却是地道的台湾味,风韵天成。王祯和的小说,自有其独具一格的台湾风情。拿流行歌来打个比方,王祯和喜欢流行歌曲,也常常在小说中引用。老牌台语歌手洪一峰唱的《旧情绵绵》《悲情的城市》这几首台湾老歌,韵味十足,别的台语歌星都唱不过他,即使他的歌王儿子洪荣宏唱起这些老歌来,也要逊他三分。王祯和的小说,也有洪一峰唱的这些台湾老歌醇厚浓挚的乡土感情,悲酸凄哑中,又透着绵绵不断的温馨。王祯和在他的小说中,将台语诗化、抒情化了,而他不避俚俗,又将台湾方言中的诙谐幽默大量引入,使得他的小说语言又充满喜剧色彩。 。。

花莲风土人物志——高全之的《王祯和的小说世界》(4)

在《嫁妆一牛车》这篇小说前面,王祯和引了亨利?詹姆士的小说《仕女图》(The Portrait of a Lady)中的一段话来做楔子,而且还引了英文原文。《嫁妆一牛车》是公认的王祯和小说中乡土色彩最浓厚的代表作。而他却偏偏引用西方现代小说一代宗师的话来做楔子,这其中透露的消息,令人玩味。《仕女图》是詹姆士中期的重要作品,他所创导的单一叙事观点,便是从这本小说开始运用纯熟的。《乡土》与《现代》,这两个常常引起争论的议题,在王祯和的小说里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值得进一步讨论。

在一篇访问记中,王祯和对被称为“乡土作家”并不苟同,他对当时台湾流行的“乡土”一词,有这样的看法③:

“乡土”这两个字最先是在美国的一个中国留学生说出来的,他们在异国生活,对他们来说,台湾的一景一物都可以称之为“乡土”的景物,由他们说出的“乡土”,其中的感情是土生土长或是生活在台湾的中国人所不能体会得到的,所以我觉得,这两个字由他们口中说出才是恰当的,我们实在没有必要人云亦云。

大凡一个有独创性的作家大概都不喜欢被归类于任何派别,因为任何标签对作家都是一种限制。王祯和大概也不喜欢被限制于当时台湾流行的“乡土文学”特定的定义中吧。当然王祯和是热爱他的故乡花莲的,他十八岁以前没有离开过他的故乡,花莲的一景一物,人物故事,都深深根植于他的记忆中,变成了他日后文学创作的泉源。花莲对王祯和而言,恐怕早已超越了地理范围,而变成他创作的心灵所寄托的“原乡”、他文学生命的“香格里拉”了。王祯和又说过:“一个作家应该写他最熟悉的东西,只有这样,他的作品才会有生命、有感情,才会使读者有亲切感,产生共鸣感。”④王祯和写到花莲人的故事,尤其是他所谓“小人物”的故事,他灌注了最大的同情心,也因此写得最动人。

又因为王祯和到台北上大学念的是外文系,所以他在一个作家很重要的成长期间,便广泛接触到西洋文学,他对西方现代主义的小说、戏剧(尤其是奥尼尔及田纳西?威廉斯),以及电影,都有浓厚的兴趣及研究精神。而他的创作态度又相当开放而喜欢实验,因此他大量采用了西方现代小说、戏剧、电影的技巧手法,来丰富他的小说的表现方式——这就造就了王祯和小说有容乃大的独特风格。一方面他的小说内涵深植于花莲的风土人物,而表现方式却又是多彩多姿各种现代手法。王祯和的小说也可以说是既“乡土”又“现代”,“乡土”为体,“现代”为用,他最成功的几篇,“体”、“用”已达到合而为一。

台湾文学界一直有一个看法,认为“乡土”与“现代”是对立的,互相排斥,不能兼容。王祯和的小说对这种看法恰恰提出了反证。20世纪中国现代小说的开山鼻祖是鲁迅。鲁迅的小说写的多为他故乡绍兴的风土人物,是道道地地的绍兴乡土,但他却又是当时中国最现代的作家。鲁迅熟读西方文学,尤其是俄国小说,他是第一个把契诃夫一脉相传的西方现代短篇小说的形式,成功地引介到中国小说里来的作家。在鲁迅的小说中,“乡土”与“现代”也是完全契合的。我们今天读“彷徨”、“呐喊”,仍感到历久弥新,我想不仅是其中的乡土人物、社会意义,更可能是因为这些小说的现代精神及艺术成就。美国最伟大的小说家迄今恐怕还得算是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他也是王祯和最心仪的西方小说家之一)。福克纳写的全是他家乡密西西比的乡土故事,但他的小说技巧及文字风格却有划时代的独创性。完全是现代主义的。福克纳的小说根植乡土而又能超越乡土,达到普遍性宗教的悲悯情怀,他的小说之所以能产生这样大的震撼力量,就是因为他创造出一套繁复的小说文字技巧,极有效地表达出他作品深刻的内涵来。西方现代主义最前卫的作家乔伊斯(James Joyce),青年时期离开故乡都柏林,终其一生居留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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