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是内敛的,见人先带三分温雅笑意,即便孤身上了朝堂,掌了权柄,也依然温和从容,于谈笑间定人生死,不急不缓,执棋落子。
可此刻,那双眼眸里如琉璃一般通透的光芒,碎了。
顾怀景轻轻开口,“殿下想听我说什么?”
谢皓呼吸一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可青年却慢慢挺直了脊背,垂眸轻笑一声,“我与殿下相识六年,相伴五年,为您踏进宦海,竭尽全力,与生父夺权,与家族反目,凡是您要,我从无二话,可是如今……”
月光蓦然沉了下来,云端外隐隐有雷声炸响,零星的树叶被风吹动,泛着寒凉。
顾怀景只穿了一件单衫,浑身冰凉地站在屋檐下,注视着谢皓。
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眼眸里一点光芒也无,只余一片深刻的苍凉,“明旭,谢皓,瑞王殿下,你置顾家于何地……”
他说不下去,倏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皓下意识地想去搀扶,却被人毫不留情地挥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
凝固的空气里,瓢泼大雨落了下来。
檐下飞溅的雨水打湿了顾怀景的衣袍。
他的咳声渐渐止住,冰凉的指腹从唇边轻轻抹去了什么,藏进了玄色衣袖里,什么也看不出。
那半句话也终于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又置我于何地?”
惊雷在天际炸响。
青白色的闪电将顾怀景的脸色映照得格外苍白,只那素来颜色寡淡的薄唇红似滴血。
他没有再看谢皓一眼,拂袖转身,一步一步,走进了雨幕之中。
寒凉的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袍,彻骨的冷意顺着脉络迅速蔓延至五脏六腑,让他不禁颤抖起来。
可是心底的火却迟迟不熄,无数的人影和场景在眼前流转。
“谢七并非良善之辈,小五,你莫要被他欺骗。”
“逆子,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外人与我作对?”
“顾怀景,你一定会后悔的!”
“哈哈哈,你以为你又算得了什么,谢皓养的一条狗罢了!”
“同族操戈,顾五,我在地下等着你的下场!”
刹那间天旋地转。
青年单薄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
“卡!”郑导兴奋地大喊,“小齐赶快去换衣服,喝碗浓姜汤,别感冒了啊!”
话音还没落下,周沉和斐容已经跑了过来。
他们一个撑着伞拿着吸水的浴巾,一个也顾不得自己被大雨淋湿,就要去扶地上的齐然。
齐然在郑导喊卡之后就睁开了眼,扶住周沉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他手脚冰冷,浑身湿透,额前的黑发凝成一缕一缕,不时有水珠从面颊滚落。
斐容这一幕戏在旁边看得心疼,中途就恨不得冲上来把人带走,却知道自己不能耽搁齐然的工作,只能死死按耐住情绪。
周沉也是如此。
在看到齐然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眼前一黑,心脏仿佛漏了一拍,猛地生出剧烈的疼痛来。
直到齐然握住他的手才重新舒缓开。
他们快步走到一旁的休息室里。
电暖开着,毛茸茸的毯子将齐然整个人裹住,周沉用棉柔的毛巾擦拭干了齐然的脸颊,又卸下他头上湿漉漉的假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