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得从宋国的王位说起。宋宣公临死时,传位给弟弟,就是宋穆公;宋穆公呢,临也没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公子冯,而是将王位传给了宣公之子与夷,也就是宋殇公。大家本来对宋国兄弟间的情义赞叹不已,以为传位佳话会延续下去。不料到了宋殇公手上,觉得这样太麻烦,便再也没有传来传去的好兴致。公子冯呢,逃亡到了郑国。
本来郑宋之间素无嫌隙,也就是说,公子冯,成了郑宋交兵的导火线。
卫国州吁弑君自立后,国人不服。他急于以战争立威于邻国从而达到胁制国人的目的,便邀请宋鲁陈蔡四国共同出兵伐郑。为了打动宋殇公,他派了个挑拨离间的高手宁翊,撺掇宋殇公说:父死子继,古之常理,但你的王位却是传自于叔父宋穆公的。虽然穆公有尧舜之心,但公子冯失去王位,当然就对你心怀怨恨。别看他现在在郑国,心里可一刻也没忘记过失位之恨啊。一旦郑国拥立公子冯,借兵给他,加上国内那些感穆公之恩而不忘其子的人,内外生变,你的王位就岌岌可危了。现在我们###郑国,实在是为你消除心腹大患呀。宋殇公本就对公子冯心有顾忌,这一席话可说到他心窝里去了,于是答应出兵攻打郑国。
自此,郑宋之间连年交兵,互有侵伐。
战局的优势,却大多掌握在郑庄公这只老狐狸手中。
跟宋殇公为了杀掉堂弟公子冯解决王位的后顾之忧而发起战争不同,郑庄公聪明得多。他一开始就申明了自己的观点:我与宋国无冤无仇,根本不想打这场糊涂仗。可如今周王命我###宋殇公的不臣(不朝见不进贡)之罪,我身为周朝卿士,不得不殚精竭虑以不负使命啊!
那么,事实真是如此吗?
非也!
如果真要追究不臣之罪,他郑庄公也绝对逃不脱。下面,我们且看看他的表现。
我们知道,郑庄公即位后,仍代其父郑武公为周朝卿士,行辅政之职。但是,郑庄公占着茅坑不拉屎,一门心思只顾经营着自家那块地,借如周面君辅政之名,行杀弟离母之实。
庄公久不供职,周平王也便不高兴,起了分政于虢公忌父的念头。郑庄公截获情报,即日如周朝见,逼得周平王把太子狐送到郑国作了人质,方才留周辅政。
别看庄公“掘地见母”博得一片至孝的赞美,可是周平王生病后,他也未放太子狐归朝侍疾。直到平王死后才让他回来,致其“痛父之死,未得侍疾含殓,哀痛过甚,到周而薨。”一刻天子也没做成。
周桓王可比他爷爷平王有骨气,不愿坐而受制,就对郑庄公说:你是先王的大臣,我不敢强留在身边委屈了你,你请自便,今后多多休息少操心吧。
庄公心道,走着瞧,于是愤愤然回了国,谋思报复之计。但他毕竟是忠臣之后,到底不敢直接发兵去破了周城。何况他也明白,忠孝的门面可千万还不能拆,图一时痛快杀了周桓王泄恨,只会激起诸侯众怒,实在不划算。
但此恨不报,心不能平。于是他就打起了擦边球,派祭仲帅兵到周朝边境,说郑国今年遭受了特大自然灾害,粮食不够,特向天朝借粮解饥。守将当然不会答应,可是不答应有什么用呢?郑兵强盛,不管三七二十一,自行将温洛之地和成周郊外的庄稼收割得一干二净。周桓王奈何不得,明###里骂娘,表面也只得摆出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模样,美其名曰是要感化庄公,让他来负荆请罪悔过自新。不过,事实告诉我们,自首的号召显然并不管用。
所以说,一个敢拿天子之子当人质、敢强行收割天子的庄稼的人,哪有资格去###人家不朝见不进贡之罪呢?让一个大罪犯去###一个小罪犯,怎么看都像一个笑话。
但是很奇怪,郑庄公还真敢说自己是在忠心耿耿地替天子办事,是奉旨伐宋。他能让大家都信而不疑,让齐鲁两个大国响应号召跟在屁股后面帮忙,不仅打败了宋国,还教训了不听号召的蔡卫成许等国,如果屁股不干净,就很难达到这个效果。那么,他是怎样让屁股干净起来的呢?
原来,这又是郑庄公的一次成功策划。
宋国爵尊国大,连天子都以宾礼待之,不是说打就打这么简单。开战之前,必须找个正当理由,做到师出有名才行。于是郑庄公带着祭仲,去朝见周王,寻找机会。桓王本来就不喜欢郑庄公,又想起他盗割麦禾之事,也不设宴,反倒送了十车黍米,嘲讽道:这个拿去度荒填肚子吧。周公黑肩倒是说了不少好听的,又私赠了彩缯二车。庄公正是用这些东西,来了一次“王命秀”。正如祭仲所说:“郑之朝王,邻国莫不知之。今将周公所赠彩帛,分布于十车之上,外用锦袱覆盖。出都之日,宣言‘王赐’。再加彤弓弧矢,假说:‘宋公久缺朝贡,主公亲承王命,率兵讨之。’以此号召列国,有不应者,即系抗命。重大其事,诸侯必然信从。宋虽大国,其能当奉命之师乎!”于是庄公出了周境后一路照此宣扬,郑重其事,闻者无不信以为真。连好战的宋殇公也感到害怕,赶快请卫宣公出面摆平这事儿。卫宣公于是联合齐侯,想在他们之间做个和事佬。但庄公这时身负王命,就如手中得了尚方宝剑一般,哪里还会受他们摆布?倒把和事佬齐侯拉到自己这方来帮忙了,鲁国也派出公子翚为将带兵助郑。于是,三国兵合一处,浩浩荡荡地直扑宋国。
“兵至有名,万无不胜。”庄公就这样“名正言顺”地狠狠教训了宋国一场。
庄公假命伐宋,所谓“王命”虽然是假的,不过当时真相未明,便跟真的效果一样。后来,我们熟知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招儿,大概就是师承于此。它们的共同点,就是为自己的行动先打造一种政治上的优势,涂上一层尚方宝剑的颜色。不要小看这个,封建社会里,“王”、“皇”、“帝”就是“天子”,是国家最高权力的象征,君权神授,“天子”也几乎就是正义的象征。所以张仪向秦惠王说:“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战国策&;#8226;秦策》)而毛玠对曹操说的“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三国志&;#8226;魏书》)也就是这个道理。庄公和曹操,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到了如今,虽然已无王命可借,也无天子可挟,但这种喜欢标榜自己是“奉旨XX”的思想,仍旧根植在人们的头脑里。甚至有不少鲁迅先生上世纪三十年代发现的“拉大旗作为虎皮,包着自己,去吓呼别人;小不如意,就倚势(!)定人罪名,而且重得可怕的横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