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仙期将这一套乐曲名为“秋水长天”,用墨笔和朱笔合写在黄麻纸上,成一卷,用以献给谢阿蛮。
在宫廷中以狂侈出名的谢阿蛮,经过乱离,经过情爱上的波折,再受到人们虔诚的爱时,在感动中兴起了悲怆感,她捏住马仙期的手,低微地说:“谢谢!”随后,她合上眼皮,有如自语地说:
“仙期,以前我把日子虚度了,如今才得着——但是,往前去不知会怎样,也许明天,也许下一个月,我们都可能遇着危险!”她说,泪水在眼眶中转动。
“阿蛮,在我想来,一天,一个月,一世,都一样,只要我们在一起!”马仙期在紧张中说出情话,因为他的手被她的捏住。稍顿,他再说:“只要把握现在,我们和现在同在一起,我的……秋水长天中,就有这个意思,及时……”他说得很用力,平时口才甚拙的马仙期,此刻虽然机敏了一些,但也只表达了大意。
她捧着那一卷乐谱,想马仙期所谓及时的意义,这应该和平时所谓的及时行乐不同,而是在生死之际把握着时间,意义比及时行乐进了一步,她低喟,点头,眼眶中的泪水流动着,忽然,她举一举卷,和泪哽咽而说:
“仙期,我们两人把这一卷献给贵妃。”
马仙期自然同意谢阿蛮的意见,不过,他定视着阿蛮手中那个卷子,阿蛮在说话中曾流泪,泪水滴在卷上——马仙期不欲将这一卷呈献,但没有说出。
谢阿蛮似乎懂得他的意思,次日,自行录出一卷呈献,同时由马仙期和谢阿蛮分别指导宫人练习,隔了一天,他们在晚饭后的长江船上,初次合奏“秋水长天”曲。
合奏,以马仙期琵琶为主,文郁的琵琶为配,谢阿蛮用方响,娟美吹箫,锦梦儿以金铃合拍。
着了女道士服的杨贵妃,在一曲既毕时悠悠地说:
“这依稀有兴庆宫的景光了——唉!”
“贵妃,当逆胡溃灭之后,贵妃终有重归南内之日!届时,我们在南内再奏秋水长天!”文郁说。
贵妃又浮现出凄清的笑容,随说:
“重归南内,那一天,大约不会有了,只是马师傅的曲子,将来不但会传入宫中,也会流传天下。”
一接触到现实,情绪就转低了,于是,谢阿蛮说:
“御前演奏,有乐无舞,太单调了,马师傅,请你奏中序散拍,我在此地试试!”
于是,谢阿蛮匆匆地换了一双鞋,在极狭小的空间,做旋回舞蹈,她在舞蹈中,时时看马仙期,她为贵妃而舞,但也为爱自己者而舞。
这是长江船上的生活,船顺流而下,风平浪静,一次所谓御前演奏,表面使大家愉快,但在实际上,每一个人都因此而沉重着,兴庆宫中的太平与欢乐的日子,几时会重来?杨贵妃说不可能再有了,那是现实。人世间的奇迹不会太多的!何况,李隆基的权力已被儿子所夺,本身又已到了高年,即使逆胡被打垮,人事只怕也会全非!侍从们想到这些,在长江船上生出的幻念,又消灭了。
但是,侍从们自另一方面发现了奇迹:经过处死而复活,再经过道路上的颠沛流离,在行年三十八岁的杨贵妃身上不但没有出现衰飒态,她消瘦了一些,而神采风韵,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以前,她浓妆,现在的她,淡妆,在素雅中现出了恬逸的美丽。
侍从们自一个熟悉的人身上发现了新鲜。
每当杨贵妃独立在船头,倚栏而望时,侍女们会私语。她们会低念许多年前李白在宫中所作的诗“宫中谁第一,飞燕在昭阳”,杨贵妃的确是可以当得起第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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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杨贵妃外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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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船到当涂时,因为有一批兵船以及官家的货运船集中着出发,为了避免麻烦,他们在小港埠停了两天两夜再顺水而下,向号称天下第一的名城扬州去。
扬州,十里长街,二十四桥,独占着东南的繁华与形胜,如今,黄河流域的战争,使得扬州更加繁华。
从洛阳、开封、陈留、荥阳一带逃出来的富贵之家,有不少居住在扬州。自东南来的漕运、贡品,也到扬州,暂时停留。其中,粮盐与布帛,由广陵副大使李成式就地分配,支持淮北及山东河南地区的军需。
扬州成了战时的后方重城,挤满了人,也有如山一般的货物双结。还有,扬州水道上,也挤满了各式的船只。
杨贵妃一行人,在到达扬州时,有新奇的喜悦,可是,又很快地陷入恐慌与惶乱中。
热闹的扬州市上,经常地有人谈马嵬坡事变,马嵬坡事件好像比失掉长安和洛阳更受人重视。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