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胸中块垒直冲云霄。人们眼中醉后的李白,只是一个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理想主义者。现在的赵守诚只是乜着眼睛,想学着李白长醉不复醒,举杯消愁,图得就是个自我麻痹。
然而此刻眼前那男子的话,竟然叫他真的以为自己有些醉了——不然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听到这么奇怪的话呢?他苦笑了一下,却不去理那男子,只是把头埋在臂弯中。长笑坊中有识得这名满国子监中的长安少年的,不由得对他指指点点。他充耳不闻,那男子却似乎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人品头论足的经验,只得伸手掣住赵守诚的衣袖,声音抬高了八度,还稍稍带点怒气:“我乃将作监(大概是国家建设部长)李岫,请阁下有事相商,还请随鄙人移驾。”
赵守诚抬起头,剑眉挑了起来,星目中满是不屑的神色,嘴角也透出一丝冷笑——
你父亲依仗权势逼死了我父亲,你现在也想仗势欺人么?
他将被那男子李岫抓住的手一抖。
李岫只觉得手中一滑,手指也是一麻,再看时赵守诚已经自己在拉伸着有些皱的衣服了。
“阁下请留步。”赵守诚伸手抓过纯均,起步要走,长衫又被李岫抓住。他心中火起,加之确实也喝了一些酒(心理暗示),脑中一热,回手正要给那李岫一下,管你什么将作监还是将作太监,让你后悔你有个好父亲。
可是才转过身,赵守诚呆住了,那李岫居然单膝着地,用半跪的姿势双手死死地拽着他的衣摆,眼神中虽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低声下气。赵守诚心中甚至涌起一个让他自己觉得很荒谬的想法——如果自己就这么扬长而去,眼前这个自称李林甫之子、朝中大员的男子很可能会向他跪下。
就这么丢下他,让他在这里出乖丢丑?赵守诚心中闪过这样的想法。然而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李岫松开了他,看他将纯均“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宝剑是摔不破滴~),然后往后一抖衣摆,潇洒地坐下——这一系列的动作在他的眼中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他感觉眼前的这个俊郎少年不是一个国子监中的书呆子那么简单。
赵守诚冷冷道:“就在此处罢。”
李岫一呆,猛地省起他是针对自己方才所说的“移驾”,知道再无可妥协,毕竟他也深知自家与这个少年的恩怨,方才不得以卑躬屈膝已经是奇迹了,再要拉下面子来,于他的地位和家势,都是决无可能的事。
他伸手招过博士,与之耳语几句,然后掏出几串铜钱(不要怪我和李岫傻,唐朝的白银远没流行到成为货币的地步,一般交易都是用铜钱,只有官员之间送礼才会用到金银)。那博士起初面有难色,但很快连连点头。赵守诚端起桌子上的酒碗,将里边的残酒慢慢饮尽,目光通过过酒碗的上方看到了那一目。但是他只是冷眼旁观,因为他知道将发生什么。
果然那博士回到柜上和掌柜的说了几句,然后走到长笑坊中件的台上(这里介绍一下长笑坊的布局:长笑坊内部为圆形结构,分为两层,中间为歌姬艺伎表演的台子,而酒客的坐席在第一层环绕台子分布,在坐席与台子之间留下供人穿行的空间。而且长笑坊还设了上座,便是第二层的几个雅间,里边不设坐席,而是摆放了比较新式的西域家俱,比如椅子凳子之类。而赵守诚现在坐的地方头顶并不是第二层的楼板,因为靠近凌烟阁,所以在稍高点的地方开了几个较大的窗子,恰好可以看见窗外的飞檐。其余的窗子均开在二层。但是这个地方离台子比较远,所以一般选择此处的人也不多。~废话长了点,感谢您的耐心。),大声叫道:“各位客官,此处已被人包下,现在各位的花销都算在敝店的帐上。午时过后,再请各位官人光临敝店赏看节目。”
长笑坊中似乎常常有这样的情境,那些酒客也没多大意见,纷纷起立离座,偶尔有几个开玩笑似地抱怨为何不多叫些珍馐佳酿。而幸好坊中此时也没有什么达官贵人,不怕开罪了谁。
片刻之间,坊内除开赵守诚和李岫之外再无一人,掌柜和博士也知趣地从后门“出去把门带上”了。
赵守诚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那男子拿起一只碗,自己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口,放下酒杯说了起来。令赵守诚意外的是,他居然讲起了故事,确切地说,是几件事。
“世人皆知吾父炙手可热,权谋倾世,然而却不知道他实际也是色厉内荏。以前,即便是宰相,随从也不过几个人,吾父出行,步骑百馀人为左右翼,金吾静街,前驱在数百步外,公卿走避之。这并不是单纯地煊耀权势——他在家中也是重关复壁,以石甃地,墙中置板,如防大敌,一个晚上都要换几个地方睡觉,即使是一家人也不知道在哪里。我也知道吾父恶贯满盈。记得有一次,我家院中修饬,在后花园中,我指者那些役夫对他说:‘您位高权重,但是仇人遍及天下,万一有一天大难临头,恐怕想象他们一样也没办法啊。’吾父非常不悦,他说:‘事以至此,我有什么办法?’”说到此处,李岫不觉叹了口气。
赵守诚也有些震动,他没想到一人之下,权倾朝野的李林甫也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他亦知道玩火**之理。可是,那出入都不得心安的可怜老者却正是诬陷自己父亲,逼退严挺之,而且如此这般陷害忠良之事亦绝不在少数。
他硬下心肠,冷笑道:“你的故事的确不错,然而和我有什么关系。况且在下全无功名在身,李大人找错人了吧?”
李岫道:“我知道你是咸宁太首赵奉璋的公子……”
赵守诚再无耐心,恨声道:“走开!”声色惧厉,目露凶光,全无半分那温文尔雅的神态。
李岫心中震骇,却不见退缩,他继续对赵守诚道:“我知道我们李家对不起你,但是我要告诉你还有希望你转告严家人的是,严损之之殒和吾父没有关系。”
看赵守诚依然面罩寒霜,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又道:“我前日知道吉温遇刺,恰巧为你等所救,便知道你们一定在追查此事……不错吾父确实恨不得置你们于死地,那吉温之事,市井之人闲谈之间十有十一也会说乃吾父雇凶。这不是太明显了么?”
赵守诚心中一动:如果不是李林甫,那么究竟会是什么人作出这样的事情来呢?当日吉温未死,显然是个极大的疑点。
李岫见赵守诚似乎有些反应,继续道:“我知道你们的目的在于七月十三的国子监遴选。但此时你们势单力薄,说句实话,吾父现下并未将你们放在心内。但七月十三之后又如何呢?那时,我不奢望你们原谅吾父,然而此时京都之内,却正有隔岸观火的势力存在,杨钊一脉和吾父已然势成水火,真正的黑手却作壁上观,以求得渔人之利。只求你们不要将所有的帐都算到他头上……”
赵守诚正仔细考虑着,听得李岫此言,冷笑道:“你是来做说客的么?你父亲的帐自然要算,却不用你来替我们操心。”
李岫也有些气恼,泥菩萨亦有三分土性,何况他一个朝廷要员,如此低声下气,却三番四次地遭人白眼。他拍案而起怒道:“你以为你是谁?你看严损之死了又有多少人去吊唁的?那吉温小人又何以对你们另眼相加,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刺杀他的绝对不是李家的人!他不说破,正是乐得看李家的麻烦,多多益善。何况京中早已盛传严门三少此际将摘得三甲。七月十三之后,便是你们踏上仕途之时。除了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我们李家,谁不想拉拢你们?或许当日吉温遇刺被你们救了,只是巧合,但是这个巧合的结果便是吾父买凶刺杀朝中要员和京城首富之传言已是满城风雨了。你爱听也好,不爱听也罢,当年我可是和你父亲同科的进士……就此告辞。”
李岫拂袖而去,直接出了长笑坊,狠狠地把门关上。赵守诚坐在原地不发一言,那声响在只留下一个人的坊内显得十分刺耳。博士自后门里出来,走到赵守诚身边,迟疑地道:“这位公子……”
赵守诚怔怔地想着,博士又叫了他几声才将他拉了回来,他勉强地向那博士一笑,道:“麻烦再要一壶十年的汾酒。”那博士应了一声,刚要走开,听得赵守诚道:“现在可以打开门作生意了。”那博士自是欢天喜地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