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仆神情仓皇,三郎君向来举止端方合度,有古仁之风,哪里见过他这样拽着别人衣襟冷声质问的情形?
好在许纵须臾后松开了手。
得知妻子根本未曾去过清风观,如今不知去向的消息,许纵却好像完全镇静了下来,似乎方才瞬时的失仪只是众人的幻觉。
他一手背在腰后,并没有思索太久,迅速就下了新命令:“加派些人出去,将长安城大大小小的道观、寺庙查一遍。”
下属皆遵命离去,唯独双禄立侍于许纵身后,他看得很清楚:郎君又在折他的指头了。
许纵从小就有这样的毛病。母亲作续弦嫁入许家时,家中已有一嫡一庶两个兄长。父亲威严,面对家中妻儿也未尝展露多少温情。而兄长博学多闻,珠玉在前。
在母亲日日鞭策下,许纵幼童时便比同龄人稳重自持。可他终究尚未长大,感到害怕、茫然,无法控制事态时,便会下意识将指甲盖咬住,咬出血也寻常。
但这也很快被制止了。母亲不允许他露出这样不体面的软弱姿态。所以许纵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心里越是心焦火燎,脸上越是滴水不漏。
只是他往往会背过左手,要么使劲儿握拳,展开时柔软的掌心便会留下深深的弯月形伤痕;要么来回折指头,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细微声响。
哪种目的都一样,只是为了获得短暂、尖锐的疼痛而已。他偶尔会十分需要这种隐秘的疼痛来宣泄什么。
妻子根本就没去清风观。她是路上被人劫走了,还是半途转去了别的地方?回侯府也并非不可能,可如果是回娘家,他又不会不允,何须借口去道观?
许纵静静站在原地,像是猛地抓住了线索,忽然出声:“错了。双禄,去把那天赶车的马夫领过来,我要亲自审。”
许淙山还是把柳媚珠抱回屋舍了。
午后阳光太盛,柳媚珠犯困得厉害。尤其许淙山站在她身边,她的心就像落在一团蓬松的鹅绒里,安稳感像潮水一样涨上来。
聊着聊着眼睛就不自觉眯起来了,迷迷糊糊和许淙山小声哼哼:“老公,我困了。”
许淙山能怎么办呢?
他穿越前后的感情履历都是一片空白,连女孩的手都没拉过。只是来长安城跑一趟,哪儿知道一下多了个活色生香的老婆呢?
何况她说得信誓旦旦,情急之下还举过四根指头发誓,说什么两个人婚后特别甜蜜,又是前世今生情缘,又是扑上来叠声喊他老公。
……明明都说了不要乱喊了,他还没答应。
许淙山低下头,趁她睡着才敢光明正大地端详。躺椅上的女人脑袋歪在肩上,眼皮已经不堪重负地垂下了。绿叶繁荫下,她的皮肤白得发光,面晕浅春,神情很恬静。
她今日没有盘发髻——如果是初见时的妇人髻,那不梳也罢。乌发堆在颈侧,发尾轻轻扫过他的手背。许淙山又觉得她像只猫了。
没办法。怕她被晒得出了汗,吹风后着凉,许淙山只好发一下善心。
他勉为其难弯下身,还仔细研究了会儿该如何下手,才小心地扶着背、搂着腿弯把人抱起来。
只是短短的几步路而已,怀里的人也很轻,腿弯他一掌就能牢牢掐住。湖边静谧宁静,偶有两声虫鸣,他生出额外的担心,怕贴在胸口的她会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把柳媚珠放到床上,她还是不免醒了一瞬。见许淙山转身就要走,下意识抬手扯住他的衣角,半梦半醒间仰头问道:“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她是睡迷糊了,没听清他后面的答话。醒来后,松萝才给她绘声绘色地转述。
“我来长安,是来谋一番事业的!你不要总想和我谈情说爱——反正今晚不行,明早我还要练武。后天我有空。”
他连珠炮似的一串话,先是义正言辞的拒绝,后面又递给柳媚珠台阶,大概是示意她可以开口约他了。
可说完才发现柳媚珠又闭上眼睛睡了,无异于媚眼抛给瞎子听,遂气哄哄走了。
松萝模仿得惟妙惟肖,柳媚珠被逗乐了,又叹气,觉得男高小老公实在有点可爱,想得也很多——她还没有现在就把他留下过夜的打算啦。
再说,许淙山如今暂时寄居于许家,来回一趟也要将近一个半时辰呢。不久后他还要参加骑射与答略的选拔,柳媚珠不想耽误正事。还是那句话,反正找对了人,不急在一时半会。
无论是现代还是穿越后,柳媚珠一直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幼时拜菩萨还小声谢过祂,并许愿把自己的好运分一些给身边的朋友。
她现代的父母开了家小型加工厂,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也不愁吃穿。她是独生女,长得白白嫩嫩、一脸福相,小时候谁见了都要抱起来香一口。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在学习上缺了根筋,看见满书的字就想打瞌睡。也不要紧,高考走的舞蹈艺考,得益于从小练舞、加上有一定天赋,顺利被本省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录取了。
之后家里出了变故,但她也因此误打误撞和许淙山结了婚,怎么想都是因祸得福。
一朝穿越,高门贵女的生活虽然单调乏味,但比起无家可归的流民、贱籍永袭的奴婢要幸运太多太多了。
柳媚珠很会苦中作乐,这也是她为什么能忍受许纵三年对她若即若离,忍受许家对她明里暗里的糟践,直到胡金棠上门才彻底死心。
不过这些终究都过去了。现在找到了许淙山,柳媚珠又再次发自内心地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见木荷捧着几个洗净的绿李走进来,柳媚珠心领神会,神神秘秘地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书——这是长安城叠石书舍最新出的话本,炙手可热,她托二妹妹才抢着了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