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反而憋不住想笑。但我知道,只要我一笑,那一万五千元就会像鸟群一样
飞走。为了不笑,我紧咬住牙关,不看春苗,眼睛往前看,大踏步地进入院子。
我一手扯着春苗的胳膊,感觉到她踢踢踏踏地跟在我身后,像一个与父母斗气的
孩童。院子里曾经非法生产过黑心棉,尽管有雪覆盖着,但那霉变的垃圾气味还
是挥发出来。我冲进屋子,迎面看到一具刷成酱紫色的棺材,棺材盖子竖在一侧,
尚未盖棺,显然是等我到来。棺材周围立着十几个人,有穿着孝服的,有穿着便
装的,我知道这些人多半是伪装的解放军,待会儿他们就会把我按倒在地。屋子
的墙壁上沾着一层黑乎乎的东西,那是弹制黑心棉时飞扬的纤维和灰尘。我看到
土匪“蓝脸”的母亲平躺在棺材里,脸上蒙着一张黄表纸,身上穿着紫色缎子寿
衣,寿衣上绘着暗金色的寿字。我扑跪在棺材前,大声哭喊着:“娘啊……不孝
的儿子来晚了……
——你母亲的棺材,在孝子贤孙们的悲嚎声中,在邻县一支著名的农民管乐
队的演奏声中,终于出了大门。等待已久的看客们立即兴奋起来。送葬队伍的最
前边是两个手持长竿开道的人。长竿上缠着白色的布条,仿佛是吓唬麻雀的器具。
在长竿手的身后,是十几个举旗掌幡的儿童。他们的工作会得到丰厚的报酬,因
此他们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喜气。在儿童仪仗队的背后,是两个抛撒纸钱的人,
他们动作纯熟,技巧很高,纸钱被抛掷到十几米高的空中,然后纷纷扬扬地飘落
下来。跟随着抛撒纸钱者,是一乘四人抬着的紫色小罩,罩里是你娘的神主。神
主上用隶体大字写着:西门公闹原配夫人白氏迎春行凡神主。看过这神主的人,
都知道西门金龙已经把他的母亲从蓝脸手里夺回来归还了他生父,而且还改变了
他母亲妾的身份。这本是不合规矩之事,像迎春这种再嫁女人,是没有资格进入
祖坟的,但西门金龙打破了陈规旧俗。再往后,便是你娘的紫色巨棺。执绋者每
侧四位,都是身穿黑大衣、胸佩白花的体面人士。抬棺的是十六个精壮汉子,他
们个头一般高,都剃着光头,穿着印有“松鹤”二字的黄|色号衣。这是临县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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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丧服务公司的专业队伍。他们步履稳健,腰肢挺直,神色严肃,毫无沉重吃力
之感。跟在棺后的,便是手持柳木哀杖的孝子贤孙们。你儿子与西门欢、马改革
只在寻常衣服上套了一件白布褂子,头上缠着一缕白布。他们三个,各自搀扶着
身披斩缭重孝的母亲,都是无声地流泪。金龙拖着哀杖,不时地跪地嚎哭不起,
眼睛流出了红色的泪珠。宝凤的喉咙已经嘶哑失音,只见她目光呆滞,嘴巴大张,
没有眼泪,没有声音。你妻子的身体重量,几乎全部压在了你儿子瘦弱的身体上,
几位远亲上前,帮助你儿子扶持着她。与其说她走到了墓地,还不如说她被人拖
到了墓地。互助披散的长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平时,她的头发盘成辫子,装
在脑后的一个黑色网兜里,远看就如背着一个黑色的包裹,现在,她遵礼穿“斩
缭”之服,头发披散开来,犹如一道黑色瀑布,从头顶直泻至地面。拖在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