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签订婚约,再过五天举行婚礼。”他回答道。
娜娜仍然闭着眼睛,仿佛在夜间谈自己的想法。
“总之,我的宝贝,你要看清你该办的事情……我的愿望是让大家都满意。”
他抓住她的一只手,让她平静下来。是的,走着瞧吧,但是要紧的还是她要好好休息。
他不再生气了。这间充满乙醚味的病人卧室是如此温暖,如此宁静,终于使他息怒了,他正需要安静,心情舒畅一下。在这张温暖的床边,坐在他照料着的这个痛苦的女人的身边,她那热忱的激励,唤起了他对往日的肉欲快乐的回忆,他那受到侮辱后大发雷霆的男子汉脾气,渐渐烟消云散了。他向她俯下身子,紧紧搂住她,娜娜脸上却毫无表情,只是嘴角上挂着一丝胜利的微笑。这时候布塔雷大夫来了。
“怎么样啦,这个可爱的孩子?”他亲切地对缪法讲,他以为缪法是她的丈夫,“真见鬼,你让她说了不少话吧。”
医生是个漂亮男子,还很年轻,他常为风流女子中的漂亮女人治病。他性格开朗,像朋友一样对那些女人笑脸相待,但从来不同她们睡觉。他的出诊费收得很高,而且必须分文不少。不过,他总是随叫随到。娜娜每星期总要派人去找他两三次,她一想到死就浑身直打哆嗦,连一些小毛病也惶恐不安地告诉他。他便东拉西扯,胡诌一些故事来逗她,他用这种方式来给她治病。这些女病人都喜欢他。但是这一次,娜娜的病可严重了。
缪法要走时,心情很激动。他看见可怜的娜娜身体那样虚弱,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缪法走时,她呼唤他回来,把额头伸给他亲吻,接着用开玩笑的口吻低声威胁他:
“你知道允许你做的事情……回去同你的老婆和好,不然我一生气,你什么都完了。”
萨比娜伯爵夫人要求她女儿的婚约在星期二签订,是为了借此机会,庆祝一下油漆未干的公馆修缮竣工。五百张请柬已发出去了,邀请的人中,社会各界人士都有。当天早上,挂毯商才挂帷幔,快到晚九点钟点亮水晶分枝吊灯时,建筑师在心潮激荡的伯爵夫人的陪同下,仍在作最后的指点。
这是春天的一次庆会,富有温和的春天魅力。六月的夜晚,天气炎热,大厅的两扇门全都敞开着,舞会的场地一直延伸到沙土地的花园里。第一批到达的客人,在门口受到伯爵和伯爵夫人的欢迎,他们刚进门就感到眼花缭乱。只要回忆一下过去客厅的情景,人们还记得伯爵夫人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从前在这间颇具古老风范的客厅里,宗教的肃穆气氛甚浓,笨重的桃花心木家具全是帝国时代的款式,天鹅绒帷幔已经变黄,暗绿色的天花板湿漉漉的。现在可不一样了,刚跨进前厅,映入眼帘的金色画框里的镶嵌画,在高高烛台的蜡烛的光亮照射下烁烁发亮,大理石楼梯的栏杆上,镂刻着精美的花纹。再里面是富丽堂皇的客厅,墙壁上挂着热内亚天鹅绒帷幔,天花板上贴着布歇的一幅巨大的装饰画,这幅画在当皮埃尔古堡出售时,是建筑师用十万法郎买下来的。枝形吊灯和水晶壁灯照亮了豪华气派的一面面镜子和一件件名贵家具。简直可以说,萨比娜的那张长椅子,那张唯一的红绸椅子,过去是软绵绵的,与其它家具很不相称,现在仿佛大了几倍,使整个公馆充满了淫乐、极度享乐的气氛,这种气氛像迟迟燃起的火苗猛烈燃烧着。
大家已经跳舞了。乐队安顿在花园里,一扇敞开的窗户前面,正演奏着华尔兹舞曲,轻快的节奏在空中飘荡,传到客厅变得柔和了。在威尼斯彩灯的照耀下,花园笼罩在一片若明若暗的光线中,看上去仿佛变大了,草坪边沿上搭了一顶紫色帐篷,里面放了一张酒菜台子。这支华尔兹舞曲正是《金发爱神》中那支淫秽的华尔兹,里面还夹杂着淫荡的笑声,舞曲响亮的音波传到这座古老的公馆里,变成一种颤音,仿佛把墙壁都震热了。这支乐曲像是从街上吹来的一股肉欲之风,把这座傲慢的公馆的整个死气沉沉的时代一扫而光,把缪法家族的过去、在天花板下沉睡了一个世纪的荣誉和信仰,吹得无影无踪了。
伯爵母亲的老朋友们呆在壁炉边他们习惯呆的地方,他们仿佛感到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觉得头晕目眩。他们在不断拥进来的嘈杂的人群中,形成一个圈子。杜·荣古瓦夫人穿过餐厅进来后,已辨认不出那些房间了。尚特罗夫人神色惊讶地瞅着花园,花园似乎大多了。不一会儿,呆在这个角落里的客人便低声议论起来,提出种种尖锐的批评。
“喂,”尚特罗夫人嘟哝道,“要是老伯爵夫人回来一看……她会说什么呢?你们想象一下,她来到这些人中间,会是什么一副样子。搞得这样富丽堂皇,又是这样乱哄哄的……真丢人!”
“萨比娜简直发疯了,”杜·荣古瓦夫人附和道,“刚才你看见她在门口的那副样子吗?瞧,在这里还看得见她……她把她的钻石首饰全都戴上了。”
她俩站起来,从远处打量一会儿伯爵夫妇。萨比娜身穿白色衣服,上面镶着漂亮的英国针钩花边。她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很漂亮,她显得年轻、愉快,她不停地微笑,有点自我陶醉了。缪法在她身边,则显得苍老,脸色苍白。他也在微笑,神态安详而庄重。
“想当年他是一家之主,”尚特罗夫人接着说道,“连添置一张小板凳也要得到他的许可!……现在却不同了,一切都改变了,他像在她家里……你还记得吧,她那时候连客厅都不肯装修!现在整个公馆都装修一新了。”
说到这里,她们突然住嘴了,谢泽勒太太进来了,她身后跟着一群小伙子。她出神地看着屋里的一切,悄声赞叹道:
“啊!真漂亮!……多么精致!……真有审美观点!”
接着她远远地对身后那群青年人说道:
“我不是说过嘛!这些古老的破房子,一经装修,可真没话说了……你们觉得很漂亮,是吗?简直像十七世纪的古建筑……萨比娜终于能在里面接待客人了。”
两个老太太又坐下来,压低嗓门,谈论这门令许多人惊讶的婚事。爱丝泰勒刚走过去,她身着玫瑰红绸裙子,还是那样干瘪,那副处女的面孔上毫无表情,她平心静气地接受了达盖内做自己的丈夫,既不显得欢乐,也不显得悲伤,依然像那年冬天向炉子里添木柴时那样表情冷冰冰的,脸色那样苍白。面对这次为她举行的庆祝活动,面对这灯光,这些鲜花,这音乐,她依然无动于衷。
“他是个冒险家,”杜·荣古瓦夫人说道,“我从来没见过他。”
“注意,他来了。”尚特罗夫人低声说道。
达盖内瞥见于贡夫人和她的两个儿子,连忙走上去挽起于贡夫人的胳膊;他笑吟吟的,对她显得很热情,好像他这次交了好运,也有她一份功劳似的。
“谢谢你,”她一边说,一边坐到壁炉旁边,“瞧,这是我原来坐的地方。”
“你认识他吗?”达盖内走后,杜·荣古瓦夫人问道。
“当然认识罗,他是个很有魅力的小伙子。乔治很喜欢他……他出身于一个有门第的家庭。”
好心肠的老太太觉得有人对他怀有敌意,便为他辩护。小伙子的父亲当年很受路易—菲利普的赏识,担任省长一直到逝世为止。小伙子呢,生活上有些挥霍,有人说他是败家子,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有一个叔父,是个富翁,有朝一日,会把财产留给他的。几位老太太听了直摇头,于贡太太自己也觉得尴尬,总是不断回到他家庭门第的话题上来。她觉得很疲倦,埋怨自己腿疼。她在黎塞留街住了一个月了,据她自己说,那里她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说到这里,她那慈祥母爱的笑脸上,飘过一阵忧郁的阴影。
“不管怎样,”尚特罗夫人最后说道,“爱丝泰勒本来可以结一门比这好得多的亲事。”
铜管乐奏起来了,奏的是四对舞舞曲,人们都拥向客厅的两边,让出中间地方来。女人们的浅色裙子在摆动着,中间夹杂着男人们的黑色礼服;明亮的灯光照在波涛般的人头上,只见珠宝首饰熠熠发光,白色翎毛瑟瑟颤抖,丁香花和玫瑰花竞相开放。天气已经热了,在轻快的乐曲声中,妇女们裸露出洁白的肩膀,从她们穿着的罗纱服和弄皱了的绸缎中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从一扇扇敞开的门望进去,客厅里的一个个房间里坐着一排排妇女,她们暗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