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浩然说的也没错,书院里的先生各有专长,教授的经典并不相同,学生也不只是抱着一部经典埋头苦读。想积累文气,自然要多感悟经典,钻攻的典籍是根据,可想积累更多的文气,其他的儒家典籍就是最好的养料了。
所以跟着董知章读《春秋》的苏文,跟钱浩然学《孟子》,本质上并没有冲突,只是别人问起他师承的时候,得把董知章排在前面,钱浩然只能排在后面,更多时候,都是不报钱浩然的名字的。
苏文自然懂这个规矩,所以他很清楚,钱浩然这样的举动,有多么惊世骇俗。
要知道,绝大部分的学生都是按入学的时间,由不同的先生教导儒家经典,数年之后便离开学院,并没有专属的先生。离开书院后,就算有人问起他们师承,也只能说求学于青山书院。而不是某一位特定的先生。
只有少部分天赋异禀的学生,被某位先生相中,被收为弟子,当然也有一些学生主动拜师,被先生考察过后,然后收编为内门弟子。
但像钱浩然这种愿意主动教《孟子》又不用苏文拜入门下的,不是没有,但极其罕见就是了。尤其是钱浩然这样的身份,旁人想拜他为师都没有门户,谁会主动拒绝当他学生?
“嗐!钱先生愿意教你《孟子》,那是你多大的福分,还犹豫什么,还不赶紧答应下来!”
柳三刀见苏文还在犹豫,比他还急。在柳三刀的印象里,苏文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迂腐书生,连对文气觉醒,超凡之路的常识都欠缺认知。
所以柳三刀相信,苏文之所以会犹豫,是因为怕在董知章那不好交代。但对董知章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董知章自己求学路上便拜师无数,之前收的弟子,路子也很野,离开之前,董知章更是叮嘱过苏文,要触类旁通,知识面一定要广。这便是给苏文留下了跟随其他老师学习的空间。
“学生见过钱先生……”
苏文认真地想了想,也果断答应了下来。
实际上,当钱浩然主动开这个口的时候,苏文便知道自己拒绝不了,董知章都拒绝不了,不然他也不会半夜跑去收徒弟,为的就是抢先定下了师徒名分,钱浩然就算想横刀夺徒,也只能当个教书的二先生,而不是亲传师徒关系。
“甚好,甚好……”
钱浩然大是欣慰,摸着长长的美髯,连连点头:“那从今日起,你就是我钱浩然的学生了。既然如此,你可不得厚此薄彼,你给董匹……董浩然送了一首诗,那也得给我写一首才行,对吧?”
钱浩然兴奋得连连搓手。
他和董知章都是爱好诗文之人,只是两人水平有限,只能算是押韵,算不得惊艳,妙手偶得文章引动文气这种事,也少之又少,一身文气积累,靠得都是感悟圣贤文章,行圣贤之事,提升序列的时候做到了极致,才拥有如此地位。
文采的缺失,使得他们对这方面的热衷也远超他人。两人都执着认为,若自己写不出惊艳当世,传唱万古的诗篇,那在别人的诗篇上留下名字,也一样能光耀千古。
苏文的一篇《石灰吟》,让董知章得意忘形,让钱浩然羡慕万分的缘由便是在此。
“啊这……”
苏文先是愣了愣,随后心中一阵轻松。
他本就计划着写一首诗来好好吹捧钱浩然,让这位山长大人能开心之余出个面,帮内厂辟个谣,没想到钱浩然竟主动提出了要求,那他要“赋”的诗,质量可不能低。
“引动文气……那是起码的要求。”
苏文一阵搜肠刮肚,最终长长吁出一口气。
“学生一到此地,便觉世外桃源,整个人神清气爽,超凡脱俗,又见先生风骨,有感而发……既然先生让我赋诗,那我只能献丑,将心中先生的形象写出来了……”
“好,很好!”
见苏文不过沉默了片刻,便似乎打好了腹稿,钱浩然喜出望外,连声说道:“青柏,还不把笔墨拿上,整天像个呆头鹅似的,诗都写不好,有个君子身份了不起啊?”
被钱浩然点名批评的是位中年书生,已然是位超凡君子,苏文是认得的他的,书院里的大先生们基本都不怎么管事,青柏便是整座书院的实际话事人,大小事务都经他之手处理。
可没想到的是,在钱浩然面前,青柏被训得像个孙子。真是……会写诗跟不会写诗,待遇真是天壤之别。
青柏赶紧将笔墨安置到苏文身前,对着苏文笑了笑,说道:“师弟大胆泼墨,师兄给你磨墨。”他轻轻一拍桌面,亭外的水潭便有一股细流飞起,落在墨砚之上,青柏轻轻提墨,小心研磨着。
随即青柏低声说道:“等诗文写好,能不能把师兄的名字也提一提,如后记里说青柏师兄给你磨了墨?”
苏文的眼皮狠狠地抽动了两下。
……这都是什么老师跟学生……他心里感觉有点累。
“多谢师兄……我会的。”
苏文对着青柏挤出一个笑脸。
青柏还给了苏文一个更大的笑脸。
“桃花亭歌……”【注1】
苏文提起沾墨饱满的狼豪,在宣纸上笔走游龙。
“桃花坞里桃花亭,桃花亭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青柏看着苏文一气呵成的四句,低声念了出来。
他微微点头,心中暗想,苏文师弟这四句诗四平八稳,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好歹先拍了一通马屁,给先生冠以什么“桃花仙人”的称呼,对痴迷桃花的先生来说,也算是投其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