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度情一直听他们说话,此刻才插话问道:“姜先生什么时候能醒呢?”
“毒蚕去了,体内还留有余毒,”诘忍答道,“还需用药物涤尽余毒才行,不过,过不半天就会醒转了,姑娘不必担心。”
苏度情微微一笑,道:“有劳大师了,度情感激不尽。”
方伐柯出神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嘴角挂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眼神却飘忽变幻。苏度情脸上一红,正要问话,方伐柯却说道:“姑娘还是休息一下吧,多日来累得很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呵,我跟和尚先告退了。”说完便携了诘忍的手,一同去了。
两人走得远了,苏度情转回房间里,到了床榻边,只见姜沣脸上的一层黑气已然消去,显然是药力发挥作用了,尽管还面色苍白,却也有了血色。
苏度情多日来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心情一放松,便觉得眼皮发沉,头脑浑浑噩噩的,不知不觉中伏在床边睡去了。
第七章 余花
不知不觉中,苏度情竟然睡了一天。到第二天夜色降临时,天气又变苦寒,大雪便飘飘然落下,似老天爷的滴滴泪水,没落地前,便悄然冻结成片片的六棱冰花,仿佛向世人证明老天的心也早已冷却了。天地间一片肃杀气象,北风呼啸,带着说不出的狞戾焦虑,挟着猛兽般的狂野,又深深地凄惶,席卷整个世界。
山中的风更大了,苏度情在禅房中从睡梦中突然惊醒过来,只听得风在哀哭着、唏嘘着、咆哮着,含着愠怒的疲倦,切齿的仇恨,就像一个恶毒的顽童,忽然窜到近前,眨眼间又跳到没有边际的远方去了,和着山林中野兽的嘶嚎,愈发地让人惊心动魄。
苏度情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忽觉身上一物倏然滑落,下意识地伸手一捞,竟然是姜沣平日里常披着的那件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不由得又惊又喜,向床榻上看去,只见姜沣半倚半靠在床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冲她微笑呢!
苏度情只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几乎要就势躺倒地上,定一定神才稳住身形,却仍然觉得两腿发软。
姜沣正要说话,却见苏度情眼圈发红,那泪水却说什么也止不住了,如同决堤的河坝,“哗”地一发不可收拾,一时情动,也顾不得许多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奔上两步,纵身扑入他的怀中,早已是泣不成声了。
姜沣怀中猛然多了这么一个温香软玉的躯体,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中昏蒙蒙的一无所觉,顿时呆住了,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两只手扶也不是,搂也不是,心中百感交集,便如翻倒了五味瓶,一齐涌到心头。
这几日,他虽中了奇毒,身体僵硬如木石,但是感觉不失,苏度情连日来没日没夜的辛苦照料,皆在心中,这一刻忽然历历回放,感激之情中隐隐夹杂了一丝甜蜜。
苏度情在他怀中抬起脸来,只见明眸皓齿,睫毛上兀自珠泪盈盈,容颜秀丽绝伦,娇美不可方物。姜沣头脑“嗡”地一下子就乱了,刹那间意乱情迷,便凑过去吻住了她的嘴唇。
苏度情微微一挣,旋即软化了,两只手回拢过来,紧紧搂住了姜沣的头颈。
苏度情本是风尘女子,又特立独行惯了,于那世俗礼法向来看得很轻,是爱是恨,从来也不曾犹豫半分,加上连日来焦虑恐惧,心中正自压抑,无处宣泄,更什么也顾不得了。两人唇舌交缠,天人合一,俱迷失在这人世间最甜蜜的一吻中了。
禅房门却没关。在门外,恰好此刻,诘忍和方伐柯沿着小径缓步走来,刚到门前,就看见了这一幕,都是一怔,连忙闪到廊下,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来。
两人又走开好远,诘忍这才回过神来,双手合十,叹息道:“哎,冤孽呵,冤孽。”
方伐柯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倒大出我的意料啊。”
诘忍道:“情由心生,大凡多情者皆不能自持,往往孕育心魔,心中有魔障,便是入了魔道。唉,世人皆多情自苦,姜居士也不能免俗啊。”
方伐柯冷冷一笑,道:“大和尚此言差矣,睹貌相悦,人之常情,悦则慕,慕则爱,此有何堕入魔道可言?天地若无情,一切物不生,生物若无情,不能环相生,此乃大道。你释家教人泯灭情欲,那是教人绝子绝孙,伤人阴德,可不是大道,不是大道。”
诘忍道:“夫妇为五伦之始,确是大道。不过,姜居士少年气盛,才华绝世,怎奈血气未定,虽是脱俗,却终坠入凡尘。小僧担心的不是这一个‘情’字,担心的是情能否称之为‘情’。”
方伐柯不禁默然,半晌冷笑道:“我看大和尚终日亲近尘世的贡香烟火,很有些俗气,不像是方外之人,很像一个市井里的神棍。”
诘忍正要反驳,忽听尖利的破空声传来,便仿佛鸽哨一般,都是一惊。只听得那声音来得好快,转眼间,一团黑影从空中落下,却是一只苍鹰,扑楞了两下翅膀,缓缓落在诘忍肩头。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诘忍从鹰脚上摘下一个小小竹筒,从中取出一张纸来,展开一看,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字,却是:
“姜家哥哥、诘忍和尚、伐柯老弟:我与畏鲸老弟已到京都,今夜子正时分,燕水泊头,恭候三位大驾,有要事商讨。”
落款是:“夏掌轩”三个字。
两人又对视一眼,方伐柯喜道:“畏鲸老弟和夏家哥哥来得好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