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冷风吹过,淅淅沥沥,伞外的世界一片空茫,由于两人共伞,为了不让雨淋到,两人不可避免靠在一起,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温暖的呼吸,安稳的心跳,心中涌起一阵淡淡的暖意。他倒颇为照顾我,伞有大半都是往我这倾斜,他自己肯定被淋湿了不少,我有些过意不去,说是风湿怕雨倒不是完全骗他,我前世常常淋雨就落下了这个毛病,一到下雨天就疼得头皮发麻,腿脚很不灵便,只是现下不同往日,换了个身体罢了。
初来咋到我不是不惊异的,被人包在锦缎里抱来抱去,张开眼能看到的就眼前的一方小小天地,抬起手脚细看是出乎意料的柔软与小巧,那时候真的被惊住了,我像所有刚临世的小孩子那般,哇哇的大哭,哭声响彻整座宫殿。后来便是日日夜夜的吃了睡睡了吃,我看着自己的小身体慢慢长大,周围一张张关怀的脸逐渐淡去,成为朦胧的影子,在我的记忆里不留踪迹,印象中那个穿着明黄身影的人我只见着几次,没有太大印象,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我并不喜欢,权谋争斗那些东西天生就不适合我,我没有那种野心,所以我一直很沉默,渐渐被冷落,被遗忘。
直到有一天我提出要自己出去读书,那个人并没有反对,只吩咐我在外多加小心,我很轻易出了这座宫廷,走向向往已久的民间生活,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踌躇已久的事来的这样容易。
游历了无数苏杭美景,无意中听说杭州有个名为尼山的书院正在大肆招生,我便顺理成章来了这里,只是想不到偏巧赶上这样一场大雨被阻了道路。
“到了,就是这里。”有人在我耳边轻声道,肩膀上正搭着只手,我回过神来,大门正中央牌匾处正刻着几个大字,“尼山书院。”
我正要说些什么,那人却道有事要办不能相陪,便将伞塞给我往另一边去了,我手中握着那柄伞呆呆望着他的身影,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好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把伞塞给我做什么?还有我怎么还他?正欲大步追上,那抹浅浅的绿色身影已消失在拐角处。
初入尼山书院
我推开窗户,外面是连绵不绝的阴雨,这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没有要停歇的意思。院子外头栽着几株竹子,亭亭玉立,郁郁青青,竹枝被雨滴打湿了,浸在雨水中,泛着新鲜翠绿的色泽,从远处看来,似垂挂着一幕雨帘,一片苍茫朦胧,整座院落显得沉静安逸。
静,风声,雨声,还有读书声,当然不能忽略那些琅琅上口的读书声,别忘了这是所书院,名唤“尼山”,杭州城最大的书院,众芊芊学子梦寐以求的求学胜地。
从前我想过,上最好的学校,学最正统的知识,做最叫人仰慕的那类人,现在却没了这种念想,这种坚持,也许是已经历经一世,许多信念已经全然不同,我来到这里,却是偶然。以前我也没想过会有这种事,会有新的人生,人事变迁都是说不定的,一转眼,我出现在这里,很多次从梦中醒来,我一直以为我在做梦,做一个叫做穿越叫做重生的梦,醒过来后,我还是我,还是那个在校生,梁凉,我会继续我的人生。前一阵子我常做一个梦,梦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唤我,那个人的影子是虚无缥缈的淡的如烟似雾,每次我转过头要看他他就消失不见了,我一直看不到他,就如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没有人能够看到。
“啊嚏!”我打个喷嚏,我的第一反应是——谁在背后骂我,我揉揉鼻子,也许不是。我初来咋到,没人犯得着费这个劲啊!
“啊嚏!”“啊嚏!”
“啊嚏!”
看来真有些感冒了,那会淋了雨身体受寒,这感冒的症状倒加重了,也许我该去抓几幅药来。伸手去关窗户,院子竹影处似乎有道白色的身影在,树影斑驳,衣带当风,我仿佛看到那时在高山之巅那人傲然的身姿,“师兄!”我脱口而出,树影晃了一下,有只猫从树丛间跑出来,喵了一声跑开了,我揉揉眼,是我眼花了吧,师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也许是太久没见过他了,有时候想起难免会怀念。当时我还处在深宫内院,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日复一日,久到忘了归处,我不知道那日他进宫是为了什么,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白色的衣襟上沾满了血迹,大片大片的鲜红,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鲜红的诡异,就像那妖异诡艳的曼珠沙华,那盛名的地狱之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当时他的眼神,我说不清,淡漠的淡薄的像刀锋一般,隐隐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凛然不可侵犯。
我被那个眼神触动了,没有半分犹豫,我将他引进屋子藏起来,宫里的侍卫来搜的时候他就躺在我的身畔,我的枕边,那些人不敢上前去掀帘帐,至少我在的时候他们没人敢这么做。他待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时已不见了踪影。再后来,我遇到了师傅,他有个称号,青梅居士。再见到那个人,他成了我的师兄,青梅居士座下第一弟子,我则是他的小师弟,这么多师兄里,他最关照我,我算他的救命恩人,那情分自然不同。
世事太匆匆,师兄早早离了师门,直到我来到尼山,我再没有见过他。
“扣扣”窗子忽然被敲响两下,我蓦地回过神来,窗前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一身浅绿的衣裳,斯文俊雅的模样,他的脸上还带了雨水的潮意,衣衫肩头湿了大片。这个人我有印象,不救是前几日被我“撞”到的那人嘛,他将我送到书院门口还附赠了一柄伞,他也是尼山的学生?他来做什么的?取伞的?来的到快!
我的手维持着开窗的动作,停在那没动,我看着他,他看着我。这人看来模样俊秀,斯文儒雅,风度翩翩,只是走路怎么没半点声音,我发会呆他一转眼就立我跟前了,倒是很能唬人,还好我心脏强度很够,没被吓死。
我继续盯着他,皮不笑肉也不笑,他不开口我也不开口,他倒是先笑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作恍然大悟状,沉默的气氛刹那打破,我作个请的姿态,让开一步。他挑挑眉,指指依然栓的牢牢的房门,“怎么进?”
我笑了,笑得不怀好意,戏谑道,“公子你走路无声,想必轻功很是了得,小小的窗扉想必不成问题吧?”
原以为他会之乎者也一番,至少推辞不进,道出大义凛然的话语来,比如君子怎可做出这种失礼之事等等推托之词,他倒是干脆,什么也没说,我只闪了会神,他直接进来了,我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他是怎么进来的?或者说是怎么翻窗的?唔!没看出。这人是个练家子!是个会武功的书生!而且是个武功不错的书生!
这人倒是自来熟,他四处看了看,径自道,“你这屋子还不错。”
当然不错了,这是我花了大价钱争取到的,这屋里的书画布置,院前栽的竹子,兰草,花卉,无不是花了心思的。
他忽然走到一副山当水画前,看了会,悠然念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将这句反复念了几遍,道,“陶先生的诗是不错,你很喜欢他?你这屋里挂的似乎都是他的所作。”
我摇头,笑道,“非也非也,我是个俗人,哪懂这些诗词歌赋的,不过是听说他的词好,讨了几幅挂着权作摆设,附庸风雅而已。”谁让这位陶先生在后世名声大噪呢,既生在东晋,不好好拜读一番岂不对不起自己?
他不再接这个话题,出了房门站在屋檐下,雨还在下,滴答滴答,落在屋檐上随着它的夹缝线条垂落划成一道天然的珠帘雨幕,往外看,院外南边圈了一块地,是翻新的泥土,新播了蔬菜瓜果的种子下去,地里刚刚冒出了些翠绿的嫩芽,远远的还看不真切但已经能闻到那种清新的青草气息了,墙的另一边搭着个藤架,生着缠绕着爬过墙头的蔓藤植物,它们纠缠在一处,一直向外延伸,连绵的密雨并不能阻止那种势头,我看到了浓浓的春意和盎然的生机。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的潮意愈发浓重了。
他指着那块刚翻过的泛着青草气息的土壤道,“这地里种的是什么?”
我站在他身后,闲闲道,“自己猜,或者秋收的时候你来看啊。”
他一副思索状,随口应了声,跨步重进了我的屋子里,随手找了张椅子大大方方的坐下,并且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闻了闻。
我翻个白眼,在肚里诽谤,我想说,我们好像不太熟吧?他怎么就这么坐了,跟在自己家似地,我这主人都没发话呢?虽然前几天他送我伞我很感激,但一码归一码,他来得快去得快,走时不打招呼,来时不敲门,这像话吗?什么?敲窗?那不算!
无视我的灼热“注目礼”,他悠然自若地用茶盖拨了拨茶叶,这茶我泡了没多久,还温热着,掀开茶盖自有一股余香缭绕鼻端,好闻的很,相信他也看出来了,果然,他张口便道,“你饮得什么茶?真香醇,闻着有种很清远很淡的气息,倒像是一种宫廷御用的茶饮。”我等着他的下文,他接着道,“是了,让我猜猜,对,是春日醉,去年我父亲收到当地商人的进贡,就是这茶味,没错,当时我向他讨,他还不舍得给我呢。想不到你这里也有,真是大手笔啊,这茶百两银子也就几两,名贵的很,就是宫廷御用茶饮也不过如此。”说到这里他饶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哦?”我心中一动,作出极诧异的样子,“这么金贵?我倒是不知,我这“春日醉”是一位远行的朋友送的,他倒没说什么。”
“这春日醉也不是有银子就买得的,天下也就三处有卖,苏杭的墨兰斋,兰州的沉香阁,京师的织锦楼,你那位朋友倒是有心人。”
我听到这句,会心一笑,师兄那个人的确很有心,做什么事都很妥帖,沉稳有度,叫人放心,叫人信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