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在找借口。”
“借口,借口?怎么能这么说!”他忽然抬头挺胸,“火星到处都有叛乱事件,尤其是矿区,没一个地方不受波及,这里更不可能例外。杀人、破坏设施的事件层出不穷,不只是阿瑞斯之子,矿工也跟着捣乱!”
波吉努斯又看着我,意识到自己处境堪忧,但还是赶快跟上腿比较长的我们。
“主君,我尽了一切努力,所做的都超过能源部《矿务守则》第三节A段的规定。削减伙食、打击不法、设下陷阱,让矿工的精神领袖被误认为同性恋,甚至还参考了《平乱论》里头模拟的情节。过去六年来尝试过瘟疫与解药、叛变与镇压、天灾、坑蛇迁徙,最近还考虑是不是得模拟行星外政治骚动的场景!”他连珠炮似的说完,狂挥着手求我留步,“没有人能做得比我好!”
“我没打算动你的职位。”我淡淡地说。
波吉努斯放了心,身体微微抖了一阵,忽然又将头扭过来:“您该不会……”他冲上前,“您该不会想要进行隔离吧?不会吧?”
“为什么要隔离?”我一路走回飞船降落的地方,停下脚步,“如果按照你所说,本地居民对能源局和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制定的策略反映不佳,不如直接投放雾后九号毒气,将这座矿坑清空,以赤道地区比较配合的红种取代?”
“不可以!”他居然出手抓我,拉格纳都懒得逼退他。
“注意一下你的态度。”我警告。
“主君,请不要这么做,”波吉努斯贪婪又惶恐的眼睛居然冒出泪水,“虽然这个矿区的产量下滑,但还维持着正常运作啊!这里应该是安然度过动乱时期的表率吧。”
“那你岂不就是这儿的救世主?”我嘲笑着他。
“这里的红种都是好矿工,是世上最好的一批。就是因为这样,个性才会比较暴躁,但他们已经冷静很多了。我先前多给了他们一些酒,也调高空调里的费洛蒙浓度,让他们像兔子一样拼命生。还有,我叫伽马部落里的桩脚在机器与探测图上动手脚,让大家以为这里的矿源快要枯竭,担心没办法达成配额,因此会更积极。过一阵子我们会把机器修好,矿工就会觉得人生又有了奋斗的理由。我还可以告诉他们说,生态改造会在十年内大功告成,地球已经派出移民船队。在实行隔离之前我还有很多手段可以用。”
我看着波吉努斯不再口沫横飞,像一件湿衣服那样颓丧,暗忖着这种反应究竟只是为了守护那无聊的尊严,还是他终究对红种还有一丝怜悯?本来这只是一次测验,可惜结果我仍无法判断。也许他确实在乎矿工的安危,只是思考方式怪了些。和联合会交过手后,我记忆中的禽兽好像都有了一丝人性。
“这矿坑目前不会有什么大变动,你继续维持劳力等级。多发些粮食下去,今晚开始。我要工人过得好一些,看看产量会不会提高。去我船上搬补给品,有食物和酒。给红种办宴会吧。”
“宴会?主君,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算。”
我一个人坐在监控室内,透过脚下的玻璃看见矿区居民正在庆祝。几万个红种聚集,有些人吃吃喝喝,年轻人围着绞刑台跳舞,曲子是《持着山胡桃木手杖的老人》。桌子上有许多红种一辈子没享用过的美食美酒,看着他们的欢笑与舞蹈,我却开心不起来。我知道他们活在恐惧中,然而,他们知道自己该害怕什么,也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慰藉。可是,等到阿瑞斯之子将谎言全部戳破时,他们还有办法逃避吗?至今的生活全是虚假的,面对广阔无边的宇宙,究竟该何去何从?最后只会被外界玷污心灵,像我一样。
那些面孔我几乎都认得。一起玩耍的男孩长大了,有些女孩我还亲过,她们带着儿女在身旁照顾。我的表亲、远亲都还在,我也看见基尔兰哥哥。我抹去眼角泪光。
有个男孩抓起女孩的手,先吻了她脸颊,然后拉她去跳舞。我知道自己无法再像那男孩一样单纯,我已经失去那种纯真了。无论我带给红种怎样的未来,红种都不可能再视我为一分子。我无法成为开疆辟土的英雄,只是个必要之恶。在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然而我又离不开。我还有必须说的话、必须揭开的秘密。
“还想着要创立邪教吗?”她站在门外问。我转过头,野马靠在门框上,头发绑成马尾。政治官的制服高领在颈项处稍微拉开了些。
“接下来应该要找人做雕像吧?”我问。
“拉格纳把这些乡下地方的灰种吓死了。”
“很好啊。”
“你对灰种特别坏。”她笑道,“为什么这么讨厌灰种?”野马伸手梳顺我头发,在椅子扶手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