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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页)

王镯子发懵了,不懂他的意思。她望着他那被酒烧紫了的毛茬茬的胸脯,说:“你醉了,别喝啦,吃饭吧。”舅父放下酒盅,眼睛里充满了水份,血丝更加清晰了。他以粗鲁的动作,一把抓住外甥媳妇的手脖子,拉她坐到自己身边,哈哈笑着说:“孩子,别担心。舅没醉,没醉。哈哈哈,这下子可叫我汪化党报仇雪恨啦!”

“舅,究竟是怎么回事?”王镯子焦急地问道。“是这末回事,孩子!”汪化堂大口咽下一块炒鸡蛋,嚼着白面悖悖片,心满意足地说,“昨天夜里,我们汪家岛村几户被斗的地主,一起动手,杀了村里三个干部!”“啊!杀了三个?”

“嗯,还不止。指导员那家叫他绝了根,大大小小七口,都见了阎王!”汪化堂快活至仍,大嚼饭菜。

“嗳呀,可不吓死人啦!”王镯子浑身一震,倚在墙上。汪化堂瞅她一眼,说:“怕什么?听到这消息该喜欢才对。”王镯子脸色转红,娇声分辨道:“我怕,怕见到死人;不是可惜那些共产党的干部,哼,叫他们都死死才好哩!”“嘿嘿,这就对啦!舅知道镯子有能耐。”

“舅啊,你们没叫人家抓着?”王镯子担心地问道。汪化堂笑眼瞅着酒壶,说:“哈!看你问得多傻,叫抓住了我还能坐在这里吃酒?”

“那些人呢?都跑了吗?”

汪华堂摸着胡子、油嘴,不在意地说:“有两个民叫民兵打死了,其余的五个坐小船海上溜啦。”

“你怎么不跑?

“我愿先也打算从海上到青岛去的,无奈狗日的民兵撵得急,他们先驾船跑了。我在山沿里躲了一整天,又冷又饿,直等天黑全了才敢露头。唉,这四十多里路可把我累熊啦!”王镯子又紧张起来,害怕地瞅着汪化堂说:“这可了不得,他们知道咱是亲戚,来这儿找你可不糟啦!”

“没有事,别担心。”汪化堂宽慰她道,“民兵搜了一气山没见影子,以为我们都从海上跑了。要不,我也不敢到你家来。”

“哦,这就好,这就好!”王镯子手扪心窝,松了口气,接着又问道:“舅,你们这会儿,怎么又想起干这个来啦?”汪化堂抬起头,没马上回答,眯起水眼打量着外甥媳妇。王镯子穿着贴身的蓝花布褂儿,衣袖很短,露出半截又白又胖的胳膊肘,手脖上戴着副银镯子。她头发蓬松,嵌假宝石的银质发卡子滑在颈后的发梢上,一边一个耳环,在灯光下闪耀。她那细嫩的胖脸上,有对明亮的眼睛,眉毛淡得几乎看不到,睫毛也很少,显得光秃秃的。

“镯子,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

“哎,我说你太孩子气啦,怎么问起这种傻话来!”汪化堂以长辈的动作摸了下胡茬茬,忿忿地说,“孩子,不是你舅不愿过好日子,去杀人惹祸的,是共产党逼咱们干的!就从我家第一代祖宗起吧,谁见过共产党生出这些害人的主张来?哪个当朝理政的欺压过富人来?自盘古开天辟地起,就是财主享福,穷人受苦,这是老天爷的旨意,天经地义!可是偏偏出了共产党,要黑白颠倒,把天下翻个过,叫穷小子兴旺!”“唉!”汪化堂的一席话,说得王镯子共鸣地叹息起来,“可是人家现时没斗咱们,就安稳地过几天吧,省得惹火烧身。”

“什么!现时?现时是多会?”汪化堂激怒起来,网血丝的眼睛鼓胀着,象要打架;但觉察到对面是外甥媳妇,就吞了口气,愤懑地说:“镯子,你真不明白吗?如今咱们这些人,在共产党的天底下,象是挂在墙上的一块猪肉,人家多会儿愿割就割,什么时候吃光什么时候罢休。天下是他们的啊!镯子,你想想,自从来了共产党、八路军,有咱们一天安稳日子吗?打日本时,实行什么减租减息,合理负担;鬼子刚投降,又来什么土地改革,什么复查……咱们从祖辈置下的田地山峦,都给刮光了!你说现时他们没斗咱,可是往后能有咱们的好事吗?孩子,共产党、穷棒子他们是火,咱们有钱人是水;水火放在一起,不是水干就是火灭,水火不能相容!”王镯子静听汪化堂的训导,脸面收紧,钦佩地望着他,热烈地响应道:“对,舅!你说得对!”接着她又叹息道:“唉,盼星星望月亮,中央军多会儿能过来啊?听报纸上说的,解放军天天打胜仗,真急死人!”

“你不要听那些,”汪化堂胸有成竹地说,“共产党的报纸还不是为他自己吹唬?”

“我也是不全信他们的,可是共产党也真厉害!”王镯子悲愤地诉苦道,“他们搞得咱们家破人亡。俺哥被他们逼得三年多没下落,不知死活,俺妈昨儿还来哭过……她还学我大舅老东山说的,指导员曹振德的话信得着,俺哥真回来政府能宽大,不会是死罪。我妈动了心,想去找俺哥,可谁知他在哪地方?还有你承祖,参了军就一直没信息……”“哈哈哈!”汪化堂开心地笑起来,望着发愣的外甥媳妇说:“再不用为承祖担心,他早变成国军里的人啦!”“啊!”王镯子大惊,“你怎么知道?”

“嘿嘿嘿,说不定过些天他就回家来啦!”

“真的?”王镯子惊喜若狂。

“嘘——”汪化堂爬起身,叫她小声点。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他接着说:“我兄弟在前些天家来过。嗬,他可了不得,当情报官,坐过飞机,跟美国人学过本事,显要着哪!上次他从青岛回来,领着三个护兵。俺们这次杀村干部,也多亏他给我好几支家伙。”汪化堂得意地拍着左轮手枪:“美国造!”

“嗳呀,真了不得!”王镯子叫道,“哪,承祖呢?”“你听我说,”汪化堂舒适地向被子上一仰,望着天花板棚道,“承祖这孩子,真是我大妹子生的宝贝,比他舅我还强哩!去年他参军,我真有些气闷,他怎么父仇不报,倒去为虎作伥?嘿嘿,承祖又走上策啦!原来他当八路军不几个月,就投到国军那里去了……”

“那怎么我还当军属?”王镯子惊诧异常。

“是啊,我刚才在你门框上摸到‘军属光荣’牌还吓了一跳,以为走错门啦……嘿嘿,乖就乖在这里。承祖怕你在家受难为,找了个好时机溜的,叫八路军以为他被打死,不知下落……镯子,你嫁给俺外甥不吃亏吧?”

“嗯,高兴。”王镯子着急地询问,“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你承祖多会儿回家?”

“承祖投到国军,上青岛找到我兄弟,当上特工人员啦!他二舅说,过些天,承祖要和其余一些人,分散派到解放区,串通咱们的人,对付共产党。”

“承祖一准回来?”

“错不了,我没跑脱,就躲在这里等他回来一块儿干吧!”“啊,这就好啦!”王镯子的脸笑裂成纹,心里美了好一会,又忧虑起来,说:“人回来是好,可是在共产党手下,总是不太平。舅,二舅说没说,中央军什么时候来?”“说啦!按照蒋委员长原先的计划,顶多用半年工夫,把全中国的共产党连根拔掉;不想他们也有两下子,拼命顶了近乎一年,可现在全国的大码头都叫咱国军占啦!嗬,蒋委员长和美国人挺看重咱山东地方,要很快打到这里来,捣共产党的老窝,为咱们这些人出大气!”

王镯子喜形于色,紧接着问:“还有多少天?”汪化堂得意忘形,句句有力:“快啦!我兄弟领着人马回来,就是察看海口的。到时有美国大鼻子的兵舰装着,几万国军一宿就登上咱乳山口。我兄弟说——不,学蒋委员长的金口玉言,顶多再有两个月,全山东就是咱们的天下啦!”“啊呀,这末快啊!”王镯子兴奋得眉飞色舞,耳环晃荡。汪化堂又转换口气说:“不过共产党也不简单。咱们这地区是它的老根子,穷小子的心都跟它走。也是,各敬各的神,各烧各的香。他们跟共产党,咱们也不能白闲着,要跟他们干干!”他坐起来,留心地询问,“镯子,你们山河村被斗的那几家,有动静没有?”

王镯子想了想,说:“别家没听说犯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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