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十字路口,吴山停下来,擦汗。
红灯。
人声熙攘。车流滚滚。
吴山驻足,继续擦汗。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街对面一闪而过。
“三更!”吴山不禁叫出声来。
不错,看那人走路的姿势,绝对是三更。吴山又喊了一声,并且朝街对面挥了挥手,一辆车驶过,接着另一辆车,车子阻碍了他的视线,那个人影,已经走到了杆栏外,再往前,就是街心花园了,吴山深恐失去这次唯一的机会,挥舞着白毛巾,奋力奔跑起来——他奋力地奔跑,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幻象。
那幻象,凝聚了他一生所有的希望——他奔跑着,忘我地奔跑。人影在后退,天空在旋转,惊恐中,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刺痛了他——他的感觉被轻飘飘地托起——“三更!”他听到自己又喊了一声。
“三……”他想再喊,可嗓眼里一阵虚空。
“……”
人影也消失了。
随着感觉一齐升空的,还有那个皮包——旋转几周后,落到后面的车轮下,包裂了,纸币,散开,随风飞扬——躺在血泊里的吴山,永远看不到了。
他永远被自己遗忘在一个幻象之中,纸币飞扬时的美丽,他永远失去了。
路口中央,一片忙乱,无数的行人,疯狂着扑向那些纸币的弧线——啊,数不清的纸人。
第三十一章
由于身体虚弱,刚说了几句,乌龙女便喘了起来。
“好了,三更,让她再睡一会吧。”浑天仪说。章鱼也点点头。
吴三更默默地走到一边,望着乌龙女的手推床移向病房。护士面无表情,推着一个苍白的印象,消失在走廊尽头。
“啊,终于结束了。”章鱼伸了伸懒腰,脸色也柔和多了。
“三更,今天晚上,你跟乌龙女好好聊聊,我跟章鱼就不打扰了。”浑天仪凑上来,他的神色,像是发现了一件与吴三更有关的隐秘之事。章鱼在一旁呵呵笑着,自认识他以来,吴三更还没见他这么快乐地笑过呢。
“一笑解千愁嘛。”章鱼说,“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假如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是星期三,星期五就可以进行了。”章鱼看了看浑天仪,浑天仪抱臂站着,深思良久,两片褐色的唇才有了松动,吐出的话是:“我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乌龙女了,他的恢复情况,到目前为止还是未知数——这个倒不是关键,关键是她跟我们在一起,万一……”
“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她的记忆力恢复得如何,只有我最清楚。”吴三更的自信,不由得令人折服了。
晚饭后,吴三更来到309号病室。这个病屋处于走廊最深处,不引人注意,一般的常规性检查,都避开它。吴三更来的时候,值班室没人,护士们可能都在别的病室。吴三更走上楼梯,有点气喘,他感觉到了,停下来歇着,但是,他不但没感到轻松,反而沉重异常。他的头、小腿和手腕,虚弱得厉害,每一次呼吸,他都不能保证生命力抵达了那里。荒凉,啊,是的,原本设计的——这个夜晚的浪漫,或是缠绵或是忧伤的回忆,全都飞得无影无踪了。吴三更扶着墙壁,第一次预感到一种微妙的恶兆正暗暗袭来……
他的感觉,似乎飘到了身体之外。
走廊里响起护士们的笑声——他明明听到了,可眼前什么也没有。光线有些昏暗,几条平行线延伸至目光所及的阴影里,吴三更摒住呼吸,以此来测定感觉的对错,他试了几次,缩回手掌时,他几乎跌倒在地——这种从没有过的状况伴随着一种绝望击中了他:“我究竟怎么啦?一点力气也没有?不会的……我没事的,一定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或是受了凉……”
吴三更挣扎了半天,最后,勉强推开房门——看见他进来,乌龙女连忙下了床,把他扶到床边坐下。吴三更长舒一口气,奇怪,刚才的不适感突然消失了。
“你怎么啦?一头的汗——”乌龙女拿来毛巾,擦试他的额头。
吴三更一面还以微笑,一面细细琢磨那个绝望的瞬间——此时,他告诫自己:36计,走为上策。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而是这身体在某一刻突然脱离了意识的控制,以本能的反应表达意识的不及之处,他相信,在某方面,肉体是独立的,正如意识的独立一样,它们彼此消长,以左右那个“失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