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也蹙著眉,显然她也没有头绪。
宋自然苦笑:“问题好像深奥得很,我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我闷哼了一声:“最好的办法,是请她直截了当地说,这位姑娘好打哑谜,你日后和她交往,会不胜其烦。”
宋自然叹了一声,他当时,在呆了十来秒之后,是这样回答的:“你这种说法,可新鲜得很,嗯……不能说是“死了”,倒可以说是……失去了一半。”
芳子眸子闪动:“失去的是哪一半呢?用人的生命来说,失去的是身体呢?还是灵魂?”
宋自然再是一怔,这位俏女郎的话,越来越出人意表了 身体和灵魂,那是人才拥有的,可是他们现在在讨论的,却是元曲和宋词。
宋自然只好道:“更新鲜了,嗯,可以说失去的是身体,也可以说失去的是灵魂 ”
他说到这里,忽然思路也如野马奔驰,不受控制起来,他道:“死去的应该是身体,流传下来的是灵魂。”
想不到他胡言乱语地这样一说,竟令得芳子眼波流转,大是兴奋:“说得好,那正和我的想法一样。”
宋自然受了称赞,倒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了,芳子又道:“我是学音乐的,我常想:调子失传了,不要紧,调子本来就是人作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前人所作的调子失传了,为什么不可以补作?”
宋自然手舞足蹈:“是啊,反正韵全在,要作新调,也不是难事,那样,宋词元曲都可以复活。”
芳子神情沉思:“正因为曲、词的灵魂还在,所以,才能借尸还魂。”
宋自然暗中吞了一口口水,用“借尸还魂”现象来作譬喻,虽然凄厉,但也恰当之极。
宋自然心中一动,忙道:“你必然有杰作,请展示一二,洗耳恭听。”
芳子也不推辞,站起身来,翩然离去,宋自然正在不知所以间,已听得“叮咚”的琴声传了出来,芳子自屏风后转出,手中抱著一具瑶琴。
那琴看来甚是小巧,但形式奇古。宋自然一见,连忙把一张几搬动了一下,放在椅子之前,芳子坐了下来,拨动琴弦,琴音清越,可是忽然之间,音调一变,竟是柔腻无比,令人心神俱醉。
接著,她就曼声唱:“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琴音配著歌声,再加上曲调腻人,一曲唱罢,最后“人人”两字,甜甜地在耳边袅袅不绝,宋自然整个人,如饮醇醪,醉倒在椅子上,半晌作不得声,浑然不知身在何处。过了好一会,他才舒了一口气,出自肺腑地道:“乔梦符若有幸能听到他的小令,被如此演绎,必然鼓舞万分,兴奋莫名。”
芳子所唱的这一首越调天净沙,正是乔吉的名作,通首全用叠字,风光艳腻之至,经芳子曼声一唱,朱唇轻启之际,几疑不是人世。
芳子受了赞赏,笑吟吟道:“请听贯酸斋的清江引。”
曲调一变,变得明快闲适,恰如清风明月之下,有闲云数月,冉冉飞来,迎风展襟,令人心胸大开,最后一句“醉袍袖舞嫌天地窄”,琴音未止,芳子已翩然起舞,举手投足,狂而不轻,体态之优雅,难以想像,总想不到人的肢体,可以有这样动人的姿态。等到芳子一个盘旋,转到了宋自然的面前,戛然凝止,亭亭玉立时,宋自然情不自禁,双臂伸出去,想去轻抚她的腰肢。
可是芳子却又立即飘然退了开去,一面道:“见笑了,今日困倦,怕会失仪,明日再叙。”
她说著,转过了屏风,一闪不见。
那时,宋自然当然想去把她追回来,可是一切气氛,包括宋自然的心情,全都在芳子的控制之下,虽然宋自然千万个愿望,都是想亲近玉人,但芳子说“明日再叙”,他却也不敢有违。
他就这样怔怔地站著,耳际彷彿还有琴音歌声,眼前彷彿还有舞姿倩影,鼻端彷彿仍有缕缕幽香,除却“痴了”两字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字眼,可以形容他那时的情形。
宋自然在讲到这一段的经历之时,神情仍然陶醉之至,那种悠然神往之情,真是难以形容。
我心中在想:宋自然在这次和芳子的会面交谈,所得比他和黄老太的对话更少 对那房子的资料,一无所获,而且芳子根本控制了他的情绪,他变成了一个由人摆弄的傻瓜。
一想到这里,我至少得出了一个结论:黄芳子的诸般造作,是要引得宋自然在一个无形的陷阱之中,越陷越深,直到完全由她摆布为止田
而且,黄芳子这个美女,必然是引人入彀的专家,三两下手势,宋自然便已经一头栽进去了!
虽然宋自然形容出来的画面如此艳丽高雅,可是我却感到了它的丑恶的一面!
白素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因为当我面色一沉,想说话时,白素阻止了我 她不想我太快地破坏宋自然甜蜜的回味。
宋自然忽然长叹一声:“第二天,我醒来,没见到芳子,我又要到公司去,回来时已是傍晚。”
宋自然一回来,先奔到屋后,一看到脚踏车并不在墙边,他的心就向下一沉,回房洗了一个脸,来到饭厅,菜肴精致,可是他无心进食 事实上,一整天他在公司,也魂不守舍,他想等芳子回来,和她一起进食。
可是等了好一会,却只见黄老太像魅影一样闪了进来,对宋自然道:“你在等芳子?别等了,她有事到外埠,要明天午夜,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