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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我与第三(第1页)

克柏莱高中历史老师罗恩·琼斯的回忆

多年来,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奇特的秘密。和我一起拥有这个秘密的还有200个学生。昨天,我在街上碰到了其中的一位。瞬间,一切潮涌而回。

史蒂夫·康尼哲是上我世界历史课的一名高二学生。我们相遇纯属偶然。当老师的人总会有不期而遇的情况,比方说你正在街上走,正在静幽的饭店吃饭,或者正在买内衣的时候,突然间就会有曾经的学生冒出来打招呼。我和这位学生的相遇就属于这种情况。当时是在街上,史蒂夫边追我边喊:“琼斯先生,琼斯先生。”于是我们打招呼、拥抱,气氛有点尴尬。我费了一会儿神,想这个拥抱我的年轻人是谁。他称呼我为琼斯先生,那么他肯定是我以前的一名学生。他叫什么呢?就在我快速回想的时候,史蒂夫感觉到了。只见他后退一步,满脸微笑,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握成杯状。天哪,他是“第三浪潮”的一名成员!他叫史蒂夫,史蒂夫·康尼哲!他坐在第二排,是一个机灵聪明的学生,会弹吉他,喜欢戏剧。

我们站在那儿,相对微笑。下意识的,我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弯曲的姿势,不太标准。两个战友在战争结束很久之后相遇了。“第三浪潮”依然鲜活。“琼斯先生,你还记得‘第三浪潮’吗?”我当然记得,那是我在课堂上所经历过的最令人惊恐的事件之一。那也是我与200名学生所共有的秘密的根源,这个秘密将伴随我们余生,悲哀至极。

在接下来的几个钟头里,我们谈论着“第三浪潮”,大笑着。分手的时刻到来。这种感觉很奇怪。在诸多的巧合境遇中,你碰到以前的学生,你们聊起曾经的过往,然后大家说再见。不知什么时候、是否还能再次相见。哦,你们彼此承诺互相联系,但是却做不到。史蒂夫会继续成长、改变。我依然是他生命里不会消逝的基准点,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存在。我是琼斯先生。史蒂夫转过身,默默地敬了一个礼:手向上抬起,弯曲出波浪的形状。我也弯曲手臂,用相同的姿势回敬。

“第三浪潮”,终于可以畅谈了!这不,我遇到一位学生,我们用几个小时的时间聊起这个噩梦。这个秘密终于浮出了水面。三年过去了,我可以对你和所有人讲讲“第三浪潮”。现在“第三浪潮”只是一个梦,是我们要记住的东西,不,是我们曾经努力要忘记的东西。机缘巧合,我觉得是史蒂夫问的一个问题拉开了“第三浪潮”的序幕。

当时我们正在学习纳粹德国历史。正讲课的时候,史蒂夫问了那些问题:“德国民众怎么能声称对屠杀犹太人毫不知情?列车员、教师、医生们又怎么能声称他们对集中营和大屠杀毫不知情?犹太人的邻居,甚至是朋友怎么能声称屠杀发生时他们不在现场?”问得好。可惜我不知道答案。

这个学期还有好几个月,而且我当时正在讲第二次世界大战,于是我决定用一周的时间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纪律铸造力量

周一历史课上,我向高二学生介绍了德国纳粹一个标志性的方面:纪律。我给大家讲纪律的好处:运动员如何为了赢得比赛而辛苦训练,芭蕾舞者、画家如何为了使动作或笔触完美而孜孜追求,科学家如何为了追求知识而付出耐心。他们所凭借的就是纪律,是自我约束,是控制,是意志的力量。筋骨劳苦换来的是精神和肉体的超越,是最终的胜利。

为了感受纪律的力量,我邀请,不,我命令全班同学行动起来,采用一种全新的坐姿。我告诉大家正确的坐姿有助于精力集中和增强意志力。我给全班学生提出的是这样一种坐姿:脚平放地面,手掌平放在后腰处,脊柱挺直。“是不是呼吸更加顺畅?你们会有更强的应变能力。感觉再好不过了。”

我们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这种端坐姿势。我顺着过道在学生们中间走来走去,指出错误,做出纠正。正确的坐姿成了最主要的学习内容。我让全班同学解散,离开座位,然后突然发出命令,让他们回复到端坐状态。在速度训练中,全班同学学会在15分钟内从站立姿势回复到端坐姿势。在注意力训练中,我们把注意力集中,脚平放,脚踝相贴,膝盖弯曲九十度,手掌平放在后腰,脊柱挺直,下巴收回,头部抬起。在无声响训练中,我们把声响当作是精力不集中的表现。在递进训练中,全班同学都站到教室外面,然后毫无声响地回到课桌旁回复端坐姿势。几分钟的训练之后,全班同学都能做到。完成所有的动作只需5秒钟。

学生们这么快就掌握了统一行动要领,这有点奇怪。于是我不由想他们还能再接受多少。这种对纪律的服从是我们正在玩的一种游戏,还是说明了别的什么?对纪律和统一行动的渴望是一种自然需求,还是一种我们隐匿在特许经营的饭店和电视节目编排中的社会本能?

学生们接受了这种统一的行动,我决定再推进一步。在课堂最后25分钟里,我给同学们提出了一些新的要求:在最后铃声响起之前,全班同学都要保持端坐姿势;所有学生都必须拿出纸和笔做笔记;学生在回答或提出问题时必须站在课桌旁;回答或提出问题时要先说“琼斯先生”。接下来我们进行了短暂的“默读练习”。反应慢的同学会受到批评,必须反复训练直到做到了准确、有规矩。反应的准确度比内容更重要。为了强调这一点,我要求用三个字或更少的字回答问题。而且要干净利落、精力集中。很快,班上所有人都开始提出问题,回答问题。以前都是少数几个控制讨论,现在是全班同学都参与其中。所有人似乎都在仔细倾听。以前不说话的同学也发言了。回答的时间有所延长,因为那些通常犹豫不敢发言的学生也参与进来了。

在这个练习中,我的作用就是提问题。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招呢!学生们似乎精力集中在问题上,回答的事实和概念非常准确,而且问的问题似乎也更有深度,对彼此也更有同情心。怎么会这样子?在这里,我成了判断学习情况的权威。这种方法非常有成效。我现在心里所想的不仅是这个班的学生可以被推进到什么地步,而且还想我该如何纠正对开放性教室和自我主导学习的基本看法。我对卡尔·罗哲斯1的所有信仰都要委顿而消逝了吗?这种实验会导向何处?

团结铸造力量

周二,进行练习的第二天,我走进教室,发现所有学生都端坐着,静悄悄的。有的学生为了逢迎老师,脸上堆着微笑。多数学生全神贯注,眼睛直视前方,脖子挺得直直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看不出有什么想法或问题,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为了缓解这种紧张状态,我走到黑板前,用加粗的字体写出“纪律铸造力量”,然后在这句话下面又写道:“团结铸造力量”。

全班同学端坐着,鸦雀无声。我开始讲团队意识的价值。游戏到了这个阶段我在想要不要停下来。我没有想到学生会如此认真和顺从。说实话,看到学生们把纪律执行得这么好,我甚至有点惊讶。我心里一边掂量着要不要继续下去,嘴里一边不停地讲着团队意识。我从自己当过运动员、教练和历史老师的经历中编造出各种故事。这并不难。团队意识是纽带,把在一起工作或奋斗的个人连接起来。团队意识就是和邻居一起修造谷仓,就是感觉到你是属于某种超越自己的东西,如一场运动,一个团队,新人种,或者是一项事业。

可是为时已晚,无法撤身。我现在理解了天文学者为什么会不断地回到望远镜旁。我前行着,越来越深地进入到自己的看法以及对群体和个人行为动机的探测中。有更多的东西需要眼见为实,需要理解。很多问题萦绕不去。学生们为什么会接受我施加的权威?他们对这种权威的好奇和抵抗表现在哪里?这种现象将会在什么时候以及以什么方式结束?

讲完团队意识之后,我再一次告诉全班同学,和纪律一样,要想理解团队意识,必须身体力行。为了让大家感受团队意识,我让全班同学一起喊出“纪律铸造力量”,“团结铸造力量”。一开始,我让两个学生站起来背这些口号,接着又叫两名学生。直到最后,全班同学都站起来背诵,很有意思。学生们开始彼此相看,感觉到了归属的力量。所有人都能做到,人人平等。大家在共同做事情。整堂课上,我们一直在做这一件事。要么大家轮流背诵,要么用高低不同的声音一起喊出。我们一直不停,同时强调着正确的坐姿、站姿和说话方式。

我开始觉得自己成了实验的一部分。我很享受学生们表现出来的统一行动。看到他们很满足并急于去做更多对我是一种回报。我发觉自己越来越难以从中脱身和判断发展方向。我在引导着同时也在追随着这个团队。

这节课结束的时候,我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提出一种班级敬礼方式,仅限于班上同学之间。敬礼是这样的:右手抬至左肩做弯曲状。我把它叫作“第三浪潮”敬礼,因为手形像翻涌向前的波浪。之所以称为“第三”是因为根据有关海洋的传说,第三股浪是整个浪潮中最后的而且是最大的。有了班级敬礼方式,我规定走出教室之后,全班同学要彼此致礼。下课铃声响起时,我要求全班同学保持绝对安静。所有人都端坐着。我慢慢地举起胳膊,手握成杯状,敬了一个礼。这是一种无声的认可。很特别。在没有人要求的情况下,全班同学都回以敬礼。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班上的学生都以这种方式互相问候。你正在大厅里走着,冷不丁三个同学朝你走过来,快速地敬一个礼。在图书馆和运动馆里也会看到有学生在做这种怪怪的手势。在餐厅里听到饭菜泼溅的声音,你会发现原来是两位同班同学在互相敬礼。30多个人都在做着这个怪怪的手势,很是神秘,很快就使更多的人注意到这个班级以及这个班正在进行的德国人性格实验。很多其他班的学生开始询问是否可以加入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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