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唐拓海,是个开修车行的小老板,生意倒也没多兴隆,但每年年底剩个大几十万是有的,上海近郊还有个小别墅。
可两年前的那个冬天,我还在一家证券公司帮人录入数据,说难听点我那时候就是个社畜,租房住,996工作制,善于品鉴泡面和盖浇饭。
我从出生到高中都在襄阳度过,襄阳是个挺舒服的地方,特产是牛肉面,我们家乡人都觉得只要有碗牛肉面吃,天下都去得。可我大学考去了上海,才知道世界很大我很渺小,南京西路谁都能走,可你开法拉利和骑共享单车感受到的根本就不是一条路。我读到硕士毕业,什么宏观微观经济学、国际贸易市场营销、企业管理统计概论,都学过,可毕业出来,最有用的技能就是Excel。
有时候加班到深夜,眼睛充血,腰硬得弯不下来,老板那边还在夺命Call,就会特别想念襄阳和牛肉面。其实襄阳也近,买张火车票就回去了,大概是古人说的“近乡情怯”,来了上海就得混好,没有衣锦怎么还乡?
本想努力几年凑一套浦东那边小公寓的首付出来,有个同是外地来上海工作的女孩对我还挺好,能约出来吃个饭看个电影,也不算女朋友吧,但她说家里是一定要她嫁个本地人的,本地人一般都有房子。我想我要是凑到了首付,是不是也算半个本地人?可那年圣诞节的时候她忽然约我吃饭,还送了我条领带,说有个开宝马的男孩子追她,而她已经给我很多时间了,耗不起了。我心情崩掉了,玩命加班,一夜一夜睡在公司,可是录入老出错,连老板都动恻隐之心了,说给我特批两周年假,让我回家歇会儿,如果家里那边住着舒服,不回来报到也行。
我收拾了一个小箱子回了襄阳,出火车站的时候闻到不知道哪里飘来的牛肉面味儿,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难受,特想哭。
以前的同学有一半都在襄阳工作,跟我最好的那帮兄弟都是午睡社的,大家中午都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午睡社的哥们们多半跟父母一起住,都被催着考公务员,他们有的在电力局有的在财务局,还有几个在银行和高速公路管理局的。知道我回去了,老大很开心,摆了个饭局请我。
午睡社的兄弟都来了,老大看了一眼说人齐了,多的那把椅子撤了吧。我说不对啊我们还少一个人,老大又数了一遍说12个人啊,都到了。我说我们午睡社真的还有个哥们,老大你再想想?大家一时间都懵了,都站起来数人,都说齐了啊,多一把椅子。我说不是还有老P么?你们看我们午睡社的群,13个人的群。老大看我的表情很担心,给我看他的手机,午睡社的群只有12个人。我赶紧看我的手机,真特么见鬼了,我分明记得午睡社的群里有13个人,可现在只剩下12个人了。
大家都说上海那地方真是太忙了,我这是给工作虐的,我们班上哪有老P这个人啊?我这次回来得好好休养休养,再去看看医生。
他们都这么说我也慌了,老P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给他们讲老P的事,他们全都不记得,看他们的表情,不像是在骗我。
我害怕极了,莫非我高中三年玩得最好的哥们是个鬼?
大家都看出我状态不对,老大赶紧说喝酒喝酒,什么事儿喝了酒都不叫事儿!有兄弟带了一箱白酒,就这么把我给喝大了。
兄弟们把我送到家门口,我却没回家。我家附近有一间开得很晚的牛肉面馆子,那是我和老P的据点,我俩打完羽毛球出一身臭汗就去搞一碗面吃,汤上厚厚的一层辣子,贼爽。
面还是以前的味道,吃着吃着我就哭了起来,是酒精作怪,也是我真的很难过。这个世界还在,可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我最好的兄弟,那这个世界还是我熟悉的世界么?
夜深人静店里没人,我哭店员也不敢管我,我足足哭了两个小时,总算又有人来吃面了,开的还是一辆保时捷。
车上下来个油头粉面的家伙,西装笔挺,鳄鱼皮的鞋子,打着绣金的领带,也要了一碗跟我一样的牛肉面,坐在角落里吃。
从他出现我就不哭了,一直盯着他看,他好像也没注意到我在看他,闷头唏哩呼噜地吃面,吃完手机结账拍拍屁股就走了。
我忽然站起来说你是老P!你是老P!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老P!老P是我兄弟!
那家伙已经上了保时捷了,摇下车窗看了看我,笑着说我当然是老P,我是你兄弟。
老P下了车,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一挥手,保时捷就自己回车位了。老P来我桌边坐下,要了两箱啤酒,跟我踩着箱子喝。
老P说没想到我今晚也来吃面,还真是有缘分,他也是刚下飞机,想起这一口。他从英国飞过来的,大学毕业后他一直在那边工作。
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午睡社的兄弟咋都不记得你了呢?你别是个鬼吧?老P说那是因为他有个本事能影响别人的意识,在别人看来,没有他的中学时代也是自洽的,简单地说就是他把自己从别人的记忆里抹掉了,我还能记得他他也挺吃惊的。我说我俩不是最好的朋友么?我最好的朋友不见了,我中学那几年过得不是跟屎一样?老P叹了口气说,你们人类就是较真,人生百年,最后谁不是一朵小浪花?
我跟老P聊了很多我在上海的事儿,喝多了骂骂咧咧的。老P问我是不是钱就能解决我的问题。我说我就想在上海郊区有套房。老P说他能帮我,问我存了有多少钱?我给他看了我手机银行里的余额,有三十多万。老P说这点钱玩着也没什么意思,叫我把亲戚朋友都借一遍,能借多少借多少,全都买比特币。我说你别是比特币的托儿吧?这东西不是刚从两万美元跌到4000的么?老P说我把他看成比特币的托儿也没错,但这玩意真的会暴涨。如果我信他,就买完比特币之后下周三夜里十二点去襄阳影视城等他。
夜里我回家想了半天,真觉得老P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我不信他也没什么人可信了。我就用公司准备送我去读MBA的名义,问亲戚朋友们借了一大笔钱,全买了比特币。
襄阳影视城也叫唐城,是个唐代风格的仿古建筑,很多剧组为了它来襄阳拍戏,我们本地人也把它当公园进去拍照。一般晚上也是灯火通明的,剧组拍夜戏,可我到的那天晚上,唐城里静悄悄的,一丝光都见不着,老P一身特正经的西装,在正阳门那个景前面的牌坊下等我。
老P说自己要见一个大人物,正常情况下就是谈判,谈得不好动武也有可能,我主要负责给他打助攻。我说我一个学金融的,我就会录入表格,老P说就是得要你这种有金融知识的,如是这般跟我吩咐了一通。然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让我盯着他的眼睛,我忽然发现他的眼睛是淡金色的,瞳孔像是有万花筒那样的图案在旋转。老P说这是他的言灵,算是一种超能力,我只要呆在他的“领域”里,别人即使看到我也会自动把我从自己的意识里删掉,但这一招瞒不过今天的主人,所以我跟着他进去之后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他再三叮嘱我说无论看到什么样的情况都不要惊叫也不要相信,对方中有人会有一种叫“曼陀罗”的幻术言灵,我看到的大概率是幻觉。
我就跟着老P往里走,忽然我们看到一对灯笼,然后又是一对,一对对的灯笼引着我俩往黑漆漆的唐城里走,最后我们看到很多穿着唐朝衣冠的人在等候,五彩的灯笼挂在宫殿的四角,几个胸肌巨大看着像殿前将军的人排成两行。要不是老P提前告诉我说这是幻术,我肯定会以为我穿越了。老P跟那些唐朝官员一样的人鞠躬寒暄,我趁机找了个柱子藏在后面,老P问“蛙主”什么时候来,殿前将军的头儿说蛙主游戏未毕要迟来片刻。
一会儿音乐声响起,都是丝竹管弦,几个年轻人抬着一口大箱子来了,箱子上坐着个特别精致的小姑娘,却没有腿。
我偶尔也刷刷抖音看漂亮妹子,但跟这个小姑娘比她们就都不在了,小姑娘穿着一身很华丽的唐裙,裙尾拖得很长,头发散着,也看不出化妆的痕迹,脸蛋小而圆润,皮肤像是半透明的,眉目如画用在她身上真是合适。要是她不动不说话,我会以为那是个玉雕的娃娃。这么可爱的孩子居然没了腿,我都为她难过。可小姑娘一开口就跟我那个女领导似的,问立者何人?何所从来?所为何来?一看就不像是想好好说话的样子。
老P立刻上去递名片,说自己是来谈结算货币的事儿的。小姑娘说你们还是想用比特币代替美元?用网络上的虚无之物交易真实的东西?老P说这是趋势,自从布雷顿森林体系结束,世界需要新的货币作为美元的补充,人民币是一种,比特币也可以是一种。小姑娘说太古以来王座在西而战场在东,屠龙战场上无数的珍贵遗物,自从广州开设十三行,那些东西已经流失很多,但世界上骨、血、角仍然是华夏最多,他们持有那么多硬通货,不想跟搞金融的打交道。老P说自己也是中国人,不是来搞卖国求荣的,是来搞全球化的,还拿出手机放了一个PPT,就是关于比特币的技术、流通现状和价格趋势的,那家伙真能讲,从原油价格讲到黄金期货,我一个学金融的都跟不上他的思路。但小姑娘满脸不屑,一直冷着脸,周围的人也全都冷着脸。
老P讲到中途喝了口水,忽然抽抽鼻子说,附近怎么有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