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维护秩序的治安所祁所长只得暂时放下职责,小跑过来跪在八十岁的祁老头身边给李半仙磕头:“禀曾祖母,祁岭是我的祖父,我是您曾孙祁浩,敢问曾祖母如今寿身埋骨何处?”
李半仙故作神秘:“在甘泽山,说不清地界,孝子贤孙务必帮祖母去找啊!”
祁家后人面面相觑,甘泽山那么大,没丁点头绪,上哪找一具百年前的骸骨?
正想问时,李半仙忽然浑身抖了抖,大大方方睁开双眼,把左手从水盆里拿出来,对面前众人强调:“你们刚刚答应了祖宗的事情,可一定要做到。”
祁老爷和祁所长由年轻晚辈搀扶起身,追问李半仙:“能不能帮忙找到自家祖先埋骨之地。”
李半仙脸色为难:“不好找,晚点我再想办法;今天很多游魂排队伸冤,你们先撤开。”
说完垂眼瞄一眼搁在大腿上的小怀表,已经快十点钟了……下一段他得说快点。
铜铃叮叮当当一阵响,围观人群越攒越厚,有人切切私语,有人抻颈凝望,都很好奇李半仙下一位请谁家祖宗登场。
霍振庭也在等着听“故事”,但他对上一个故事并不太满意,扭头对厉海埋怨:“他讲那个故事,庭庭好像听过。”
厉海挨他耳边:“不就是你上个礼拜给他讲的喽。”
“哦!”霍振庭稍感释然:“原来庭庭讲过……难怪耳熟。”
他当时做鬼话翻译,听一句翻一句,当时感同身受,过后很快抛在脑后;如今再听人提起,脑子里也只剩一点点印象而已。
厉海抬手腕看表,心里不禁有些着急,按他们“剧本”的规划,第一段超时了。
法事前两段都只是为拆楚家牌坊做铺垫,李半仙再次假装走阴,神态较前一次大有不同,怨气冲天怒不可遏;自称冀房氏,被公爹在自家厨房谋杀并肢解,冤魂至今仍守在西罗巷。
歇斯底里诅咒:“鬼星起造卒人亡,堂前不见主人郎!要你家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李半仙装神弄鬼狠骂一通,围观人群中有人吓得直接昏了过去。
西罗巷冀家近几年倒是没横死过人,但的确阴盛阳衰得厉害。
冀姝好有两位兄长,皆已成婚多年,但生下来的都是闺女,往后要是一直没儿子,还真就离断子绝孙不远了。
所以冀姝好的娘当场吓晕,她爹也惊慌中一屁股坐到地上。
冀家人不必上前多说话,旁人也能从这家人脸上瞧出端倪,继而得出李半仙所言非虚的结论。
李半仙刻意没提冀房氏被家人分食顶饥的事情,但政府大楼那边已经有人深深蹙起眉头,低声讨论是否叫停法事。
但靳元良似乎正看得津津有味,县长提议暂停休息片刻,靳队长不以为然摆手,用开玩笑的语气:“再听一个吧……然后也到饭点儿了。刚听说楚老爷要请客,等我再听个故事,咱们去他家‘吃大户’去。”
吃大户原就是让有钱人请客吃饭的意思,楚老爷听靳队长这样说,反倒陪笑点头:“应该的,能请靳队长驾临寒舍,是楚家的荣幸。”
楚老爷和县长听过两则“鬼故事”后已隐隐感觉苗头不对。
结合前两天多位县民撞邪后咒骂的内容,大抵感觉到此事与楚县旧时代丑闻息息相关,只不过到底什么人或什么鬼在搞鬼,一时间仍无定论。
李半仙当然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往细处琢磨,第三次把左手放进铜盆水中,立即扮起了楚老爷十年前殉节而死的儿媳妇,楚吕氏。
与这次事无巨细的描述相比,前两次“走阴”简直就是粗枝大叶应付差事。
他这次从楚吕氏婆母楚说起,讲十年前楚太太爱穿哪种款式衣裳,有哪些口头禅;讲她丈夫生前逛哪些妓楼子,从哪个妓女身上传的花柳病;最后讲到楚老爷动私刑打杀吕氏家奴之后把尸首埋到甘善庵之下。
而吕氏骨骸至今被封在牌坊里受曝晒雷劈之苦。
李木匠嗓音凄厉,好像真的被鬼上身了一样,声嘶力竭控诉:“你们杀死我,还要引天雷来劈我!你们好歹毒的心肠,可惜大错特错。
雷电不能再劈死我一回,只会助我积攒怨气、提升法力,很快我便会来找你们索命,你楚家有一个算一个,我吕采波一个都不会放过。”
李半仙替鬼伸冤时,楚老爷及其亲友几次三番想要上前制止,但都被靳队长手下挎枪兵伍拦住。
楚老爷此时已经非常清楚自己遭人算计,李半仙走阴应是受人教唆,他其实并没有与鬼交流的能力。
六十多岁的富贵绅士尽量往靳元良方向挪步,直到被对方警卫押住肩膀不得动弹,才停下来开口陈冤:“靳队长,李永年装神弄鬼、欺世惑众,罪该万死!
吕采波并非被我家活活饿死,而是自行吊颈殉夫,她三名家奴则自愿殉主,死后厚葬在‘忠孝园’以示嘉奖!绝不在甘善庵之内。
甘善庵是修佛养善之福地,怎可能给人埋尸骨?”
靳元良负手跨立,脸色冷峻,声音比脸色更加冷硬:“你不必着急,事情咱们一件件验证。”
先砸开牌坊,看看里头有没有你儿媳妇的尸骨。
有的话,再挖开甘善庵,看看下面有没有别人的尸骨。
如果两处都没有李半仙走阴中所提到的东西,自可还你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