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扫地僧老郑
海滨城市的夏天很是热闹,不是风就是雨,或是雷电交加。杨朔今晚加班,穆之南窝在沙发上。那天的大吵一架又猛做了一场好像预支了他一部分体力,最近总是恹恹的,电视机的光和微弱的声音有着成倍的催眠效果,但他睡得并不踏实。
一声炸雷,他颤抖一下,睁开眼睛,杨朔坐在沙发另一头,揉了揉他的脚踝:&ldo;没事没事,打雷的。&rdo;
&ldo;回来了啊。&rdo;
&ldo;嗯,回来一阵子了,看你睡觉。&rdo;
&ldo;怎么不叫我。&rdo;他撑起身,换了个方向,靠在杨朔肩膀上,还是困,&ldo;睡觉有什么好看。&rdo;
&ldo;好看。哎你知道么,那会儿,你还没答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在值班室,我经常这样看你睡觉。&rdo;
&ldo;……我怎么感觉,有点瘆得慌。&rdo;
&ldo;当时我觉得,与其你醒着的时候冷冰冰地拒绝我,还不如睡着了,像个睡美人,有很多美好的可能性。&rdo;
&ldo;还是挺吓人,很容易联想到一些不合法的情节。&rdo;
杨朔感觉他满腔深情被穆之南一解读,就去往了很诡异的方向,未免太过扫兴,于是转头去洗澡,回来的时候,见他在打电话。
&ldo;好的老郑,我去问问看。唉,你也别强迫他,孩子有自己的梦想,找好了我跟你说。&rdo;
&ldo;老郑有事?&rdo;杨朔问。
&ldo;孩子高考,想报艺术学院,问我认不认识广播电视编导相关的老师,给他指导一下。&rdo;
&ldo;他不是一直说孩子以后要去学医的么?&rdo;
&ldo;那人家不愿意有什么办法。我觉得医学就是他单方面的执念,自己做不到的,想从孩子身上弥补。&rdo;
&ldo;倒也没那么严重,他托你找老师,不就是支持孩子的么。&rdo;
&ldo;嗯,也对。&rdo;
他们说的老郑,名叫郑宏,其实不算老,刚过50岁,在六附院已经工作了20年,最早那批护工,只剩下他一个。老郑是杨存道从东海下属一个县城里带来的,和老杨相识是在一次医疗下乡活动中。那天早晨,一辆送孩子上学的中巴车途径一座正在整修的桥,发生侧翻,老杨和县医院的医生们跟着救护车赶到的时候,见一位年轻人戴着口罩和手套,正在帮一个男孩检查腹部,很专业的样子。
见他们来了,年轻人往河岸上一指:&ldo;那几个坐那儿的孩子没有明显外伤,这个孩子头撞到了,有血肿,但没有开放性伤口,躺那儿的女孩可能有点严重,她说脚动不了,我没敢动她,暂时没办法判断是哪部分的脊椎出了问题,医生,你们抬担架的时候小心一点。&rdo;
等他们把受伤的孩子抬上救护车,这个年轻人才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背起双肩包,个子不高却挺拔,很有精神气。
杨存道问:&ldo;小伙子你是哪个医院的?&rdo;
他目光躲闪了一下:&ldo;我……不是的,就,就懂一点,我还有事先走了。&rdo;
郑宏平时都窝在家里那个小超市里,帮着整理货架,看店,整日坐在角落里看书,不说话也不动。和邻里街坊不同,他从来不出门,也不和人交流,大家也都理解,毕竟是读完了硕士的医生,突然不干了,回乡待着,肯定是出过什么事。
他喜欢光顾一个外乡人摆的馄饨摊,在县一中门口,下午四五点钟出摊,女人负责包,男人负责煮,夫妻俩带着一个小孩,不到一岁的样子,忙起来的时候把孩子背在身上,空闲下来会抱在手里。学生一波一波的放学,其他摊点都收工了,他们一家还在,等待稍晚一些,零零散散下班的人,一直开到凌晨。
郑宏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愿意出来走走。空无一人的路,路灯坏了的居多,不得不带着手电筒,馄饨摊摆在中学旁边的窄巷口,位置不好,但却是他喜欢的地方,幽暗、陌生。
他照例叫了一份大碗加荷包蛋,等的过程中,小孩哭闹了起来。
&ldo;没事吧?是饿了?&rdo;男人凑过去看了一眼,愁容满面,又转身从锅里捞出馄饨,端给郑宏,&ldo;桌上有辣油,自己放啊。&rdo;
&ldo;好的。&rdo;
男人想起什么,又抓了一把虾皮给他:&ldo;多加一点,鲜。&rdo;
郑宏抬头看他,馄饨摊上挂的灯泡被热气笼罩着,他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样貌:&ldo;谢谢师傅。&rdo;
他接连很多天都在收摊之前来吃一碗馄饨,很容易被记住,男人记得他会把全部的汤都喝完,连最后几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虾皮都会吃掉,猜测他喜欢。而郑宏这些日子,也发现这个孩子不太对劲,此时听着小孩子的哭声,又看到她的样子,口唇发紫,呼吸急促。健康的小朋友哭起来大多手舞足蹈,但这个小孩很疲劳一样,垂着四肢,脑袋也耷拉着,就像脖子很难支撑一般。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ldo;这孩子,是心脏有问题么?&rdo;
&ldo;是的,说要手术,但我们筹不到钱,只能先做点小生意。&rdo;
&ldo;但我看她这样,可能要尽快做手术了。&rdo;
夫妻俩不说话,垂着头,郑宏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如果有办法,谁愿意耽误,每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一点衰弱下去,谁又能不焦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