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马车装好了,”他唱到,“我的鞭子在我的手里……”
他是如何逃脱的呢?也许,像老皮特那样,“联合机构”错过了尽快抓住他、并给他安装控制装置的机会。也许,他如此野性地长大,从一个地方游荡到另一个地方,孩提时代从未在一个城镇待超过几个月长的时间,所以学校也从未有机会抓住他,他伐木、赌博、经营狂欢节轮盘、轻装旅行而且行动很快,如此频繁地移动以至于“联合机构”从未有机会在他身上安装任何的东西。也许就是那样的,他从未给“联合机构”任何机会,就像昨天早上他就没给黑男孩拿着体温计靠近他的机会。一个不停移动的目标是很难被击中的。
没有想要新油毡的老婆;没有老泪纵横拖后腿的亲人;没有任何人需要他的照顾,这使他有足够的自由成为一个顶尖的骗子。也许黑男孩们不冲到厕所里阻止他唱歌是因为他们知道他是无法控制的,他们还记得和老皮特的那次冲突,知道一个失去控制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们看得出麦克墨菲比老皮特高大很多,如果要制服他的话,需要他们三个一起上,大护士还必须在旁边拿着针筒等着。急性病人们互相点点头:他们想这就是为什么黑男孩们会阻止我们其他任何一个人唱歌,但却没有阻止麦克墨菲。
《飞越疯人院》第一部(8)
我出了宿舍走进大厅时,麦克墨菲正好从厕所里出来,他戴了顶帽子,但没穿衣服,只是用一只手抓着条毛巾围在腰间。他的另一只手上拿了把牙刷。他站在大厅里,上下看着,尽量踮着脚趾头以避开冰凉的地板。他挑了那个最矮的黑男孩,走到了他的边上,就像他们已是一辈子的至交似的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
“嘿,你好,老伙计,我可否要些牙膏刷刷牙啊?”
黑男孩的大脑袋一转,正对着那只手,他皱皱眉,为了以防万一飞快地察看了另外两个黑男孩的位置,然后告诉麦克墨菲说六点四十五分才开橱柜。“这是规定,”他说。
“是吗?我的意思是,橱柜是他们放牙膏的地方吗?”
“对的,牙膏锁在橱柜里。”
黑男孩回头想继续擦踢脚板,但是那只手仍然像个红色的大龙虾钳似的抓住他肩膀。
“锁在橱柜里,是吗?好好好,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把牙膏锁起来?我的意思是,牙膏又不是危险品,不是吗?你不能用它毒害一个人,对吧?你也不能用牙膏管打破某个人的脑袋,不是吗?你觉得是什么理由让他们把一小管牙膏这样毫无害处的东西锁起来了呢?”
“这是病房的规定,麦克墨菲先生,那就是理由。”当他发现这最后的理由并没有理所当然地打动麦克墨菲,他对麦克墨菲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觉得如果每个人想刷牙时就刷牙的话,情况会怎样呢?”
麦克墨菲松开他的肩膀,拨弄着自己脖子边的那小撮红头发,想了想说,“啊哈!我明白你想说什么:病房规定是为那些每顿饭后不能刷牙的人制定的。”
“我的上帝,你怎么不明白?”
“是的,现在我明白了。你是说人们任何时候想刷牙就会刷牙。”
“对的,那就是为什么我们——”
“并且,主啊,你能想象吗?有的六点半、六点二十分刷牙——谁知道呢?也许甚至六点钟就想刷牙。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越过黑男孩向站在墙边的我眨了眨眼。
“我必须马上擦干净这块踢脚板,麦克墨菲。”
“哦,我并不想妨碍你的工作。”他开始后退,黑男孩弯下腰继续工作。然后麦克墨菲又往前一步,俯身看了看黑男孩旁边的罐子。“嗯哼,看这,这是什么?”
黑男孩往下瞄了一眼。“看哪?”
“看这个破罐子里,山姆。这个破罐子里装的什么?”
“那是……肥皂粉。”
“好的,我一般用牙膏,但是,”——麦克墨菲把他的牙刷往那粉末里刷的一转,拿了出来,在罐子边缘一敲——“但是这个也凑合,非常感谢你,我们回头再讨论那个病房规定的事情。”
他回到厕所去了,我能够听到他的歌声被刷牙的声音打乱了。
黑男孩站那里看着麦克墨菲的背影,抹布在他的灰手里软绵绵地垂着,过了一分钟,他眨了眨眼,四处看看,发现了我站在那里观看,于是拽起我的睡衣带子把我拖到了大厅一角,一把将我推倒在地板上,那是昨天我曾打扫过的地方。
“那里!操你,呆在那里!给我好好干活,不要像个没用的母牛一样四处呆看!那里!那里!”
我弯下身子背对着他开始擦洗,他看不到我在呵呵笑。看到麦克墨菲激怒黑男孩我感觉很好,不是很多人可以这样的。爸爸曾经能够这样做——政府的人第一次露面谈判试图买断条约时,他面无表情地叉腿站着,眯着眼看着天空。“听那加拿大雁的叫声,”爸爸说,眯眼朝上斜睨着,政府的人也往上看,把手里的纸张弄得咯咯响。“你说什么——七月?每年的这个时候没有——嗯——大雁。嗯,没有大雁。”
他们说话像东部来的旅游者一般,那些旅游者以为只有那样跟印第安人说话他们才能理解。爸爸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说话的方式,他一直看着天空,“天上有大雁,白人,你们知道的,今年的大雁、去年的大雁,前年的大雁还有大前年的大雁。”
那些人面面相觑,清了清嗓门,“是的,也许是真的,布罗姆登酋长,现在,请暂时忘了大雁吧,注意看合同,我们提供的条件对你大有益处——你的民众——土人们的生活将会改变。”
爸爸继续说,“……前年,大前年还有之前的一年……” 。 想看书来
《飞越疯人院》第一部(9)
政府的人开始明白他们被耍弄了,这时,坐在我们小屋前走廊上的所有理事会成员都咧嘴乐了起来,不停地把烟袋放进红黑色羊毛衬衫里然后又拿出来,并且对着爸爸大笑。R&J狼叔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地上打滚,说道,“你们知道的,白人们。”
这下真的激怒了他们,他们一言不发地转身向高速公路走去,脖子气得红红的,我们在他们身后大笑。看来我忘记笑声的力量很有些时候了。
大护士的钥匙插进了锁孔,她刚一进门,黑男孩就跑到她面前去了,像个要求去撒尿的孩子似的两只脚轮流站着。我站得足够近,能够听到他的谈话里提到了麦克墨菲的名字一两次,所以我知道他在向她报告麦克墨菲刷牙的事情,而完全忘记告诉她昨夜那个老“植物人”的死。他挥舞着胳膊,努力告诉她一大早那个红头发的蠢货就企图做出违反病房规定、扰乱秩序的事情,她能不能做点什么阻止他?
她瞪着黑男孩直到他停止了不安的挪动,然后看了看大厅那边,麦克墨菲的歌声比任何时候都响亮地从厕所里传了出来,“哦,你父母不喜欢我,他们说我太穷了——或者,他们说我没资格跨入你家的大门。”
一开始她的脸露出疑惑的表情,同我们其他人一样,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过有人唱歌了,因此她用了一秒的时间才分辨出来那是什么。
“艰苦的生活是我的乐趣,我的钱是我自、自、自己的,如果他们不喜欢我,他们最好不要来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