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福宁殿很安静,郭敞是有午睡习惯的,但只在日头够长的夏天。现在还没正式入夏,不过天气越来越暖和,白日越来越长,他有时也会在围榻上小憩两刻左右这种时候,福宁殿就会安静地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
小睡了大约两刻后,郭敞自然就醒来了。立刻有早候着的宫人,端来洗脸水,郭敞擦了擦脸,又喝了半盏茶,这才真的清醒。
想到这么小睡一会儿,居然就梦到了两三天前的事儿,郭敞眉毛就动了动——他梦到了知道素娥怀孕,去玉殿那晚的事,仿佛耳边又听到了那句‘未来有靠’。
其实当时的他并没有那么在意那句话,虽然他不喜欢别人说这个,但也没到否认事实的地步。现实如此,人之常情,如之奈何?他还不至于现实都不肯面对。
只是郭敞没有想到,事情过去了几日,他却是越来越频繁地想起那句话。那句话还越来越清晰,直到出现在他的梦里,一丝一毫不差这仿佛是一个提示,提示他自己,他真的很在意这个,即使他也说不上原因。
“王志通,你说这宫里的女子,都是想生下孩子,叫未来有靠的,对么?”郭敞忽然问道。
王志通揣度着官家的意思,谨慎道:“回官家的话,这是不错,生儿育女本就是天下女子的本职。若一个女子没有生儿育女,便好比只开花不结果,终究不圆满。再者,替天家绵延子嗣,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至于未来有靠,这原是人之常情。就好比民间生子,也是为了养儿防老、香火绵延。后宫的娘娘们,身份尊贵,倒不用担心养老。可只是吃喝不愁,与等死又有什么分别呢?到底还是有子女承欢膝下,才能心满意足。”
“素娥倒不像是在乎那样事的人。”郭敞含糊了一句。
这不是他瞎说的,而是过往观察到的。后宫女子听闻有妃嫔怀孕生子,总是会有一些羡慕、嫉妒的情绪表露出来。面对孩子,一个个也是向往的。只有素娥,实在是太平静了,很多时候还会流露出一丝害怕。
郭敞并不奇怪她会害怕,都说生孩子是一道鬼门关,会害怕的人多了去了。只不过人大多是往好处想的,会忘记其中的风险,下意识想好处——而在皇家生孩子,好处可太多了,就更不容易在意其中风险。
但素娥的性情,总是会把一件事好的坏的都想到,自然不会漏掉明摆着的风险。
“这”王志通打了个等儿,很快又往下说道:“高美人性情纯质,有时比别的女子要周全纯熟的多,有时又似个孩子。这样的事儿,说不得高美人都没有多想过。”
郭敞笑了一声后道:“像个孩子?是啊,你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朕。素娥的性子有时是孩子气极了,只不过因为她许多事上比世人都游刃有余,倒使人忘了这个了——但没有多想过,也说明她的确没有其他女子那样在乎。”
“但她不想‘未来有靠’么?居然说自己‘没想过’。”随着和王志通谈话,郭
敞才一步步发现,原来自己在意的不是宫女那一句‘未来有靠’,而是素娥说自己‘没想过’。也是,一个宫女老生常谈的话,他做什么那样在意?在意的自然只能是素娥。
郭敞想了想说:“宫里老太妃们如何过活呢?”
王志通没有伺候过老太妃,具体的也不知道,只能说:“回官家的话,老太妃们多在角落里住着,但也有得太后娘娘喜爱的,能在宝寿宫住。要说如何过活,太妃们也自有俸禄,伺候的人也是定量的总归能过下去。”
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谁会在乎宫里的老太妃?她们都无儿无女,不管先帝时是多么受宠,在宫廷里何等受趋奉,此时也像是个用坏了的旧物,扔到一边无人问津了。就连郭敞,他过去难道在意过太妃们的生活?
只要没有闹出虐待太妃的丑闻,哪有人会管——太妃们生活不会太好,这有点儿像是无宠、位份又不高的妃妾,处处碰壁总少不了。不过宫廷里尊卑有别,太妃总归是‘主’,是‘尊’,不会太出格。
郭敞听王志通说的太简单了,他说的难道自己想不到?索性便起身抬脚往外走:“走,去太妃们的住处瞧瞧。”
王志通大约明白郭敞为什么要去看太妃,忙忙地跟上因为太妃们大多安排在宫廷的角落里居住,御辇还走了挺久才到。
郭敞下了御辇,已经有住在这里的两位太妃出来迎接了。郭敞自然尊重她们身份高一辈,格外客气一些,寒暄了几句才入内说话。
郭敞仔细打量了这两位太妃,努力想了想才想起她们年轻时的样子——无儿无女,却能留在宫廷颐养天年的,都是品级较高的妃子了。而品级高,要么是出身好,要么是得宠,再不然就是两者兼而有之了。
这样的先帝妃子,即使郭敞当初避嫌,除了必要的请安,绝不去后宫,应当也是见过的在坤宁宫请安时,又或者一些宫宴上,她们经常非常引人注目。多见几次,总能有一些印象(也有郭敞记忆力很好的原因)。
面前这两位太妃就是如此,一位曾经多少算得宠冠后宫,就算没有曹淑妃的样儿,也有孙修容的谱儿。另一位,则说起来还是先帝的表妹,是先帝亲生母亲的侄女非要说,也是郭敞的表姨了。
先帝去世时,两人都是嫔位上的人。
这样的资历绝对不算差了,但因为无儿无女,如今也只好在宫廷做个太妃。两人一起住在这一处小殿——这不是后宫常见的那种有规制的宫殿,就连玉殿那种都比不上,玉殿说是不成规制,但最主要的前殿、正殿都齐全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