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内阁成员之一,有了多年高官生涯的张四维虽然在张居正面前什么都不是,但官威依然不是那些举子和官兵能抵御得了的,顿时场面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本官知道你们急于入内考试,但你们想过没有,这些官兵为何要做这些,难道光是为了那点银子么?错了,他们是为了你们,是想给你们一个绝对公平公正的会试环境。不然,若是有人夹带进去,从而考出了更好成绩,吃亏的只会是你们这些考生,与本官,与这些官兵又有什么关系?嗯?”张四维说话时,双眼只在门前众考生面上不断扫动,只看得他们面声愧色,都不敢与之对视了。
见已把气势压住,张四维才又把语气一缓:“不过本官也知道这么搜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只会耽误了你们的时间。故而折衷一下,由你们自己打开衣襟,原地跳上几下,再把考篮写了考号后留在此地,待查过无误之后,自会重新送回到号房之中。现在开始吧!”
倘若是一开始就提出这么个规矩,只怕这儿的多数考生是一定会反对的,这实在是太有辱斯文了!但现在,经历了之前的事情后,他们却能接受这个看似更简单的验证之法,于是几千考生便在贡院之外纷纷宽衣解带,然后跟群魔乱舞般原地蹦达了起来,顿成一道特殊的风景。
杨震见状,不由得有些佩服地看了张四维一眼,这位大人倒还真有几分急智,竟在短短时间里就想到了这么个大家都能够接受的妥当之法!
第六百六十八章 会试风波(三)
在一众考生满心的不愿里,这场有些像是闹剧般的搜身之事终于算是圆满完成。而叫人略感满意的是,这一搞,还真就被查出了有十多名举子带了作弊之物,至于他们考篮里还有没有其他东西,现在一时是查不出来了。
如此一来,倒也叫其他考生的心气稍微平复了些,谁也不希望在人生如此重要的时刻里被人以卑鄙的手段胜了去,现在官府帮着查出来,倒也服气。但即便如此,看着已升上中天的日头,才得以进入贡院的考生们还是满脸的怨愤,这一番查验竟然消耗了大家半日时光。
不过杨震可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人的想法,而是把注意力都投到了那些被抓出来的舞弊考生的身上,他得查个明白,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到底只是个人的意思,还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
见他忙于盘问被拿下的考生,张四维也没有再来打扰,径自回到了考场之内。接下来他还得做不少事情呢,自然不能再外逗留。
当张四维做完一切准备工作,将考题和试纸都分发下去后,已又是一个时辰后了,杨震也已盘问完了那些考生,同时还叫人仔细查验了那些考篮,确信里面没什么问题后,才发还给了早已入了号房的考生。当然,这其中又有一些藏着歪心思的家伙被查了出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极重的惩罚。
见杨震回到了明伦堂前,张四维便也自动地走了出来,低声问道:“如何?杨佥事有查出什么问题来么?”
杨震轻轻摇头:“我问了那些舞弊考生,他们都只是一时贪心作祟,再加上对自身学识没有太大信心,这才走上的歪路。就我看来,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并非受人指使。”
“唔,那就好。倘若真出了那种事情,这案子可就太严重了!”张四维也神色严肃地道。随即又笑着冲杨震一拱手:“不过这一回本官还是要为众考生多谢杨佥事你的谨慎,给了大家以更公平的环境。”
“张大人谬赞了,下官该觉着汗颜才是哪。”杨震苦笑道:“下官没有完全考虑周详就下达了那个命令,导致考生不满。若非大人及时出面收拾残局,只怕下官这回是难以应付了。”
“哈哈,本官不过是凑巧想到了而已,算不得什么。”张四维脸上有些自矜地一笑。但在他瞧见杨震依然深锁的眉头后,便又有些笑不出来了:“怎么,杨佥事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我总觉着这次的会试有些不寻常,虽然咱们拿下了不少舞弊者,但情况应该不会那么简单才是。”杨震皱着眉道:“只是我一时还想不出来,到底会在哪儿出状况。”
被他这么一说,本来已稍感安心的张四维也变得犹疑起来:“那却该如何是好?”现在他们几乎已做不了什么了。
杨震这回只有轻轻摇头:“只能看外间会不会有什么变数了。”他现在能指望的,就只剩下锦衣卫的那些兄弟们了,希望他们不让自己失望,能在此事上帮到自己吧。
此时,已近黄昏,血红的夕阳从西边照进了贡院,把这一片彻底染成了血色……
贡院门前,除了那些等候着进入考试的考生,还有诸多送他们赴考的家人,以及其他看热闹兼做小买卖的百姓,这场变故被他们看在眼里,自然会有一番议论,随即这消息就以叫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往外扩散。
当考生们开始审题作文时,这一消息在被人充分发酵之后传遍了整个北京城,就是各大衙门里的官员,也都已听说了此事,并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李业此刻就在自己的公廨中听着手下将贡院前的变故详细道来,脸上不觉有一丝冷笑流露了出来。待对方把话说完,他才眯着眼睛道:“这么看来,张大人和杨佥事还真是上了心了,居然宁可得罪那些考生,也要杜绝可能出现的舞弊了?”
“想必是的。不过那些考生会不会领情就难说了,毕竟是当众让他们出了大丑,如此侮辱,实非我辈读书人所能接受哪。另外,就下官所知,一些听说这事的言官们也对此颇有不满,似有弹劾之意。”
“哦?这倒确实值得一劾了!他们可都是咱们朝廷未来的栋梁,如此做法确实大为不妥,那几乎是在打朝廷的脸面哪。”李业目光闪烁,心里却生出了另一个念头,他们这么做法,会不会给自己既定的计划带来什么变数?
他倒不担心自己的计策会被杨震他们看破,因为这时候一切都已来不及了,身在贡院里的他们根本不会想到事情是发生在考场之外的。他所要担心的,只是这一事后,朝臣会对张四维和杨震留下一个什么样的看法。倘若认为他们是大公无私,那想把罪名安到他们头上却也有些难处了。
但很快地,李业又释然了,只要道一句欲盖弥彰,这些生性多疑的官员便不会信他们的本心了。他也相信,只要事情一旦曝光,以考生的冲动,以及朝中那些自命正直清高官员的激动心情,任那杨震和张四维本事再大,也无可避免将折在这一场上。
“大人……”身边的下属见李业突然就沉思起来,不觉有些奇怪,赶紧招呼了两声,这才让他从自己的盘算里拔出身来,冲他笑了下道:“不过这事与咱们并没有太大关系,只管把手上的事情做好就成了。我只希望这次的恩科考试不再出什么岔子就好,毕竟这是天子大婚后的重要事情哪。”
“大人所言极是,是下官有些孟浪了。”下属这才收起了八卦之心,退了出去。只是他没有看到,自家上司这时候的脸上已隐隐带出了兴奋之色,显然所想与所说的截然不同的。
在北京城西一处很有些曲折的胡同深处,是几家很是普通的宅院,既没有宽阔的占地,也没有高竖的小楼,像这样的宅院,在北京城各处实在是太多了,多得根本不会惹来任何人的注意。
但在今日日落之前,这一带却有了一些惹人惊讶的变化。本来打这儿路过的百姓,在这时候都避得远远的,连这条胡同都不敢穿了。只因为,这时候,在胡同口居然有数十名红衣壮汉持刀把守着,将附近一片区域完全给看管了起来。
这些红衣汉子,更是现在京城里叫所有人都不敢小觑的锦衣卫。既然是锦衣卫行动,在寻常人眼中,就认定将会有大事发生,自然更不敢轻易靠近了。
在控制住了这一片区域的各个进出口,甚至还派人占据了几处围墙和大树的制高点,用弓弩以为戒备之后,夏凯和胡戈两人才重新聚到了一起,看向了面前一个身材精瘦,却又显得很是干练的男子:“你的消息不会有错吧?”
“小的不敢,那人确实之前曾混迹于京城各大酒楼中,秘密跟那些即将参加会试的举子出售此次考试的试题。”说着,那人从怀里一探,还拿出了一张纸来:“两位大人请看,这便是小的花重金买来的。这一份,就得五百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