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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2页)

谁死了?谁又死了?冯老板站起来追问道。

阿保!五龙奇怪而响亮的声音把冯老板吓了一跳。冯老板没来得及问个清楚,五龙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从瓦匠街到江边码头隔了三个街区,五龙撒腿狂奔着,穿越早晨湿漉漉的街道和人流,到达码头时太阳正好从吊机笨重的石墩上跳起来,江岸上一派辉煌的日出景象,五龙骤然止步,他觉得心快从咽喉里跳出来了,整个世界向他放出刺眼的光芒,他面前的江边码头清新空寂,昔日阴暗可怖的印象在瞬间荡然无存。

五龙沿着江岸慢慢地走,他想地上应该有血迹,宰了人总归会留下痕迹。他低头寻找着,除了满地的煤渣、油渍和纸屑,什么也没有。五龙奇怪为什么看不见阿保的血,也许没用刀子,他们可能把他绑上石头扔进了江里。他想我漏过了一个最渴望的场面,没有看见阿保临死前是什么模样。他会跪下乞求吗?他会想到是谁在杀他吗?

你在找什么?一个拣破烂的老女人从货包后而探头问。

一个死人。你看见昨天夜里那个死人了吗?

江边每天都有死人。老女人说,你说谁呢?

阿保。码头兄弟会的阿保,我来给他收尸。

是这个吗?老女人从箩筐里拎起一件黑绸褂,又拎起一条黑裤子和一顶黑色圆帽,她对五龙说,你要是出钱,我就把这些卖给你。

五龙注视着老女人手里的衣物,他认出那就是阿保平时戴的帽子,那就是阿保敞着襟的黑绸褂子,还应该有一双皮鞋,它曾经在这里残忍地踩住我的手。我的手里抓着一块冰冷的卤猪肉。五龙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呈现出一半红色和一半蓝色,那道强光依然直射他的眼睛,他觉得脸颊上有冰凉的一滴,是眼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这滴奇怪的眼泪。

漫长的冬夜里五龙经常无端地惊醒,在空寂中侧耳倾听人体从院墙上跳落的声音,那种声音沉闷而带有阴谋的形式,它已经随着阿保的死讯而消失,可是五龙听见嘣的一声存在于冥冥之中,它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出现在米店的院子里。

织云的生活一如既往的放纵和快乐,她的红唇边永远挂着迷惘而谄媚的笑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她生活的内容和情趣。冬天她学会了风靡一时的探戈舞,有时候独自在院子里练习,她的嘴里响着舞曲清脆的节奏,嘭、嚓、嚓。

五龙曾经偷听了织云和绮云的谈话,话题的中心是阿保之死,那会儿织云正站在水池边刷牙,五龙看着她辱边牙膏的泡沫和漫不经心的表情,突然对女人有了一种深切的恐惧。想想吧,她一手葬送了一个男人的性命,到头来却无动于衷,两种肉体的紧密关系随时会像花一样枯萎吗?

街上人都在说你,说你是条不要脸的母狗,绮云对她姐姐说,你害了阿保,你把他逗得鬼迷心窍才惹的祸。

关我什么事?织云朝地上吐了一口水,她说,他早把六爷得罪了,也不光是为我,他瞒着六爷捞了一大笔钱。

你没见他们对着米店指指戳戳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绮云怨恨交加他说,这下好了,你倒像个没事人,害得我都不敢出门。

别对我说这些鬼话,我不爱听,织云猛地把牙刷摔在地上,她提高嗓门说,谁都容不得我,你们巴不得我也被六爷扔江里去。我要是剁成一盘肉杂碎,你会吃得比谁都香。

我看你是疯了。崎云冷冷地回敬了一句,你迟早要害了自己,到时候看谁来管你。

谁也别想管我,我自己管自己。哪天我要是死了,你们就挨家挨户送喜糖去。织云说着突然噗哧笑了,她说,真有意思,都来教训我,我到底招谁惹谁了?

对于米店姐妹俩的关系,五龙同样难以把握,他知道织云和绮云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妹,但她们更像两只充满敌意的猫,在任何时候都摆出对峙的姿势,亮出各自尖利的爪子,米店沉寂的空气往往彼姐妹俩的斗嘴所打破:五龙想怎么没有人来打她们的臭嘴?冯老板不敢,冯老板对两个女儿的畏惧多于亲情,碰到这种场面他就面无表情地躲开,并且把气出到伙计们和五龙身上,他推搡着五龙说,你干活去,这儿没你的事,你要想听说书也该买张门票。

五龙忍住笑走到店堂里,米店这家人在他眼中的形象是脆弱而可笑的。他以前没有见过这样乌七八糟的家庭,也许这就是枫杨树乡村与瓦匠街生活的区别之一。五龙用簸箕装米,一次次地朝买主的量米袋里倒,他的心情变得晴和而轻松起来。在这个多事的冬天里,他初次发现了城市与瓦匠街生活的种种薄弱环节,就像一座冰冷坚固的高墙,它有许多漏洞,你可以把身体收缩成一只老鼠穿过去,五龙想我可以像一只老鼠穿过去,吃光墙那边的每一颗米粒。这样想着五龙像个孩子般地兴奋起来,他突然朝店堂里忙碌的人们吱吱叫了一声,然后自己也笑了。

你在学狗叫?冯老板仍然绷着脸,他说,我看你今天高兴得就像一条狗,这年头什么事能让你高兴得像一条狗?

不。我在学老鼠叫。五龙认真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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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像一只大老鼠。冯老板又说,我的米会被你偷光的。我已经看出来你在想什么坏点子。

五龙脸上的笑容蓦然凝固,他偷眼瞟了下冯老板的表情,冯老板端坐在柜台后打算盘,五龙觉得他说那句话是半真半假的。那么他会防备一只老鼠吗?他会感觉到某种危险而把我逐出米店吗?这还是一个谜。五龙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忧虑,事实上他已经做过离开米店的准备。现在他不怕没有饭吃了,他深知自己的本钱是年轻和力气,这个城市的工业和后铺作坊日益发达,他可以在任何一个需要劳力的地方谋得一条生路。

瓦匠衔的石板路上洒着冬日斑驳的阳光,不断有穿着臃肿的人从米店走过,在车水马龙的市声中可以分辨出一种细碎而清脆的叮咚声响。那是古塔上的风铃。在城市的各种杂乱的声音中,五龙最喜欢听的就是古塔上的风铃声。

第四章

冯老板首先发现了织云怀孕的冷酷事实。多年来他已养成了一个不宜启齿的习惯,每到月末的时候,他会跑到织云的房间里偷看马桶。二月里他始终没有见到被血弄污的草纸。以后的几天他不安地观察织云体态的微妙变化,有一次他看见织云在饭桌上干呕,脸色惨白惨白的,冯老板突然怒气冲天,他抢过织云手中的饭碗砸在地上,大声说,你还有脸吃,想叶就滚出去吐个干净吧。织云也不作声辩,跨过地上的碗片和饭粒冲到院子里去。厨房里吃饭的人都听见她哇哇类似打嗝的呕吐声。五龙也听见了,五龙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他不知道这样的细枝未节意味着一件大事即将来临。

冯老板把绮云从店堂拉到后面,愁眉苦脸地跟她商量对策。他说,你姐姐有身孕了,你知道吗?

我早就料到了,那贱货早晚会出丑。绮云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她用手指弯着辫梢说,别来问我,我管不了她的脏事,说来说去都是你宠着他,这下好了,米店又要让人指指戳截的啦。

不知道是谁的种?要是六爷的还好办些,就怕是阿保那死鬼的,冯老板喟然长叹着,突然想起来问,绮云,你知道她怀的谁的种吗?

我怎么知道这脏事?绮云气得跺脚,她尖声说,你不问她倒来回我,我又没偷过汉子,我怎么会知道?

她不肯说。我昨天逼了她半夜还是不肯说,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贱货,这事张扬出去你让我怎么见人?

你早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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