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朦胧中听得庭院中黄雀叽叽喳喳吵成一片,未几,那群黄雀似乎受到什么惊扰,扑棱着翅膀尖叫着飞起,院子里恢复了平静。他侧身看看窗外,天刚蒙蒙亮,于是眯起眼睛又躺了下来,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总归是有心事,只一会,他又醒来,坐起揉了揉惺忪睡眼,嘴里念叨着:“今日是九月十五,朔方十囚归案之日。”竟是有些惆怅。
他觉着刚才做过一个梦,想了一会,却记不起来是个什么梦,微微摇头,心中感叹,“确实是老了,连做梦都是这般瞬间即逝。”
朔方十囚,原本就是一群寻常疑犯,却因为惊世骇俗的纵囚之举,以及其中有个淳于几,闹得沸沸扬扬。他心里也很矛盾,虽然觉得当下霍氏大逆不道,但是,大将军霍光辅助两代幼主,治理国家的功绩,是有目共睹的。“皇帝正在修建麒麟阁,霍光乃为第一人,而其家族却危在旦夕,岂不怪哉?”
他叹了口气,喊了一声“起来了。”使女、家仆早就候在门外,闻声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魏夫人也跟了进来,待魏相洗漱穿戴完毕,一面替他整了整两梁进贤冠,一面说道:“今日朔方十囚归案,我们府里的使女、家仆也都嚷嚷着要去看热闹。这般纵囚归案,古往今来,何曾有过。”
魏相道:“确实恒古未有。”
魏夫人忽而皱起眉头,担心地说道:“会不会有人不来归案,逃逸了。”
“夫人说的是,人心最难捉摸。”魏相心不在焉地答道。
“如今满京城都知道朔方纵囚案,皇帝也知道,这十人谁敢跑啊。”魏夫人哼了一声,自己将自己的想法否定了。
魏相呵呵笑了几声,对着铜镜仔细捋了捋胡须,道:“不知皇帝会不会去廷尉府。”他知道刘询非常关心朔方十囚案,下旨命他与大司马霍禹、御史大夫丙吉等大臣到廷尉府参与聆讯。
他还是拿不准皇帝会不会去廷尉府。依照刘询的秉性,今天会去廷尉府的,毕竟在刘询的心目中,朔方纵囚案早就不是普通意义的疑案。案情已无关紧要,朔方十囚能否按期归案,才是关键。因为这是彰显信义,教化吏民的最好范例。不过,若是皇帝现场监审,廷尉执法的公正性会受到质疑,纵囚案的意义也就打了折扣。所以,皇帝尽管极为关心此案,也许不会亲临现场。
“法律,可是天子与天下吏民都要遵守的呀。”他喃喃道。
魏夫人没听清他说什么,自顾自说道:“你就认作皇帝会去的。先用些膳食吧。”
魏相瞥了眼计时漏壶,这时才到卯时,点了点头,魏夫人示意使女将水盆端走。
魏相呆坐一会,又站了起来,捻着胡须在屋里来回踱步。“我怎么会觉得有些紧张啊。朔方十囚,朝野莫不瞩目,可别出了乱子。”
他忽而心中一凛,又默默念道,“这朔方十囚,旁人期待的是纵囚归案,彰显信义。而皇帝和霍家,面对的或是血雨腥风。”想到此,不禁哆嗦了一下。
魏夫人似乎猜到了他的心事,道:“你有什么好紧张的。不就是有个淳于几吗,那也是皇帝与霍府的恩怨。”
“这不是一个淳于几的问题,而是君臣相背——嗨,与你说了也不懂。”
“不懂,那你就别说了。”魏夫人嗔道。
“切莫乱了朝纲。”魏相低声嘟哝着,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使女端来了膳食,魏相不再言语,坐下闷头用餐。
魏夫人抑制不住好奇,慢慢挪到魏相身边,问道:“你说,这朔方十囚会不会按期归案?”
“若说这朔方十囚本意,应该会按期归案。不过,霍家一直在暗中阻挠,这事也就有了悬念,之前就有赵无故遇害和淳于几被追杀。今日会不会出现意外,也难预料。”
魏夫人道:“听说皇帝派了虎贲军去守护淳于几。”
“这也是亘古未有啊。”魏相感慨道。
他又瞥了眼计时漏壶,时辰尚早。但他心神不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