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满栽的彩花绿叶都似一霎失了颜色,震惊、诧异、讶然……都难以形容谈风月此刻的心境。
而在这复杂难言的心情之中,更多的、占了上风的、能让他轻易辨清的,却是一股深深的警惕。这股警惕伴随着几分悚意,仿佛丝丝扎入了他的骨中——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都说忘字心中绕,前缘尽勾销……可他原本不记往昔,一路走来渐想起了些许零碎画面,渐忆起了些微前尘,竟又全都不偏不倚地与这一路上所遇见的异事紧密咬合着……
单一桩巧合是巧合,然而当过多的巧合堆聚在一起时,便难免叫人心生悚然了。
一切似已不能用天意冥冥来解释,却又只能用天意冥冥来解释——他执扇的手仍僵着,连指尖都冰凉得泛了白,被秦念久轻撞了一下才勉强回过神来,转眼看了过去。
秦念久原是没弄懂这“妹妹”一事有何可笑的,因而想悄声问他一句,却捕捉见了他眼中没来得及收起的波澜与茫然,不禁微微一愣。
“……咳。”谈昂之方才讲了个自以为万分有趣的趣事,直把自己都给笑呛了,却见这两位仙家一个都未发笑,只能尴尴尬尬地咳了几声,快走两步将这话题揭了过去,“老太君都已入座了,二位也快随我进去用饭吧。”
“……”
视线仍两相交汇着,秦念久早与这老祖养出了一眼会意的默契,心中略有了些猜测,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谈风月眼中已重新归于了平静,拉着他随谈昂之踏入了饭厅。
先前便已交待了后厨此番是要招待贵客,桌上的菜式琳琅,盘盘鲜泽诱人,盅盅炖汤亦清亮醇厚,引人胃口大开。
本是五味俱全的一餐佳肴,奈何谈秦二人心里皆装着事,端是食不知味,连动筷的次数都少之又少,只不时浅抿几口炖汤,拿汤水充酒解忧。
谈家人都随和,并无“食不言”这项苛刻规矩,谈夫人边给众人布菜,边劝他们多吃一些,又不时偏头与谈昂之聊上几句家常,再哄老太君多饮几口鸽子汤,倒是一派和乐融融。
谈昂之说话风趣,三言两语便能将夫人逗得掩唇闷笑,总算平复了一些方才讲趣事却无人捧场的不忿,又舀起炖汤尝了一口,不吝赞道:“果然还是家中的汤水好喝,比那宫宴上的美酒还醇!”
“说什么呢,”谈夫人嗔他,“让客人笑话!”
“哼,”谈昂之又饮一大口汤,“本就是大实话!”
既已讲起了宫宴……他将匙羹一搁,偏头看向了谈秦二人,目露探究地向他们打听道:“咳,二位莫怪我好奇一问啊……不知宫中这回又是出了什么异鬼精怪?”
没等二人回话,谈夫人便佯怒地轻拍了他一记,“勿要多嘴多舌!”
“……”谈风月从他的话中抓见了一个字,便抬眼望了过去,“为何说‘又’?”
谈昂之听他这样问,反有点惊奇似的,“莫非仙家不曾听说过么,先皇在位时的那场狐妖之乱——”
……倒是听纪濯然提过一嘴,却不知详细。秦念久摇了摇头,“不曾。”
“那我给二位讲讲!”谈昂之本就健谈,一见有故事可讲,话匣子便又打开了,“——咳,二位就当篇志怪小传听吧,真假暂且不论……”
毕竟事关前代人皇,当朝大臣在背后闲议皇家,传出去怕是要惹祸上身……谈秦二人点了点头以示了解,听他侃侃开了腔。
仍是那生动跌宕的语气,“传说六十二年前啊,先皇初初继位——”
说那是前代人皇初初登上皇位不久,一日于殿中批阅奏折时,竟无端有血滴自梁上落下,骇得先皇惊悸一场,后又有宫人于皇城各处离奇撞见各样血迹,循迹找去,竟是成片成堆的鼠尸蛇尸——还都肢体不全、血肉模糊,端是腥臭难闻,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这时,恰逢一位名唤‘无名’的道人云游至皇都,向先皇断言此乃宫中有八尾狐妖作祟——”
说到此处,谈昂之记挂着太子的嘱托,要他留心这二人究竟能力几何,便话音微顿,轻声一咳,“……斗胆考考二位仙家啊,二位可知这八尾狐妖,该要如何降服?”
他话中试探的意味过于外露,谈风月淡淡看他一眼,语带冷嘲道:“太傅若想一试我们二人的能力深浅,大可直言,不必如此拐弯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