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太后是带着眼泪进来的,既为当年的真相,也为如今自己儿子的处境。
她一进来,就哭扑在儿子床边,泣不成声。
武宣帝则冷漠睇着自己母亲,说出来的话不带一丝情感和温度。
“母后此番哭着来,是为先太子,还是为了儿臣?”
明德太后知道,这个儿子,他心中一直怪她当年偏疼先太子。可元后待她那样好,元后早逝,她难道不该多分些疼爱给元后唯一的儿子吗?
“你还在怪母后。”明德太后哭着说,“为着当年的事,对不对?”
武宣帝平静收回冷漠的目光,只仍语气平静着道:“儿臣不怪母后疼爱先太子,只是这世上,哪个母亲不是更疼自己的儿子,更为自己儿子打算和筹谋的?可偏偏你,你疼别人的儿子超过疼自己的。从小到大,我始终都活在他的万丈光芒之下。”
说到激愤处,武宣帝终于有些情绪了。
显然对当年之事,对母亲多年的偏心,他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都不能释怀。
明德太后则说:“他乃元后之子,是堂堂正正的东宫嫡储。我当年若做了继后,凭你的能耐和野心,你能不同他争一争?我还不了解你?”
“只是我没想到,便是我没做得那个继后,你也仍走了这条路。可吾儿,你以为先帝他是糊涂吗?当年元后逝去一年,先帝故意当着你的面向我提继后一事,你以为他是真心想让我坐上皇后的位置吗?先帝太了解你了,他不过是在试探。”
“我当年若不极力婉拒,或许在当年,我们母子可能便不能再继续留在京城了。随意寻个借口,就能将你我母子打发去封地。”
“先太子不是无能之辈,反之,他是有大才之人。先帝也英明神武,他心中一早便敲定了由先太子继位,他是不会允许另外有一个皇子来觊觎这个位置的。可怜先帝英明一世,老了后,子嗣们间却发生了那样的变乱……”
提起先帝来,武宣帝更是颇绝望的闭了闭眼。
“我只是不明白……”他说,“为什么同样是他的儿子,他却不能也给我一个机会。难道,就只因为我不是元后所出吗?”
明德太后说:“亏你也做了这些年的皇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皇子优秀的多了,固然是好,可自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说,都有大才,便都会生登位之心。而朝堂内斗,是最容易内耗的。先帝当年在位时,四野邻国皆来朝贺,若祸起萧墙,这样的安稳还能有吗?”
“他身为帝王,自然是要为家国考虑,是天下百姓考虑。若太子无德,他自然会再择优秀的皇子取而代之,可太子德才兼备,他又凭什么舍太子而扶你?你定以为先帝不爱你,你也建功立业了,却始终封赏不厚,处处皆被东宫压一头。”
“可你不知,他不是不爱你,他这样做,正是保护你。登高易跌,既没有叫你继承大统之心,却又将你架在高处,这才是害了你。”
“其实做一个富贵闲王又有什么不好?闹得如今这般田地,你心中就没过一丝悔恨吗?”
武宣帝不说话。
明德太后又道:“你和太子,虽非一母所出,可想想你们当年,兄弟感情多好。如今他还留有后在,也算是上天有厚德了。不然的话,那么忠厚的一个人,若真绝了后,才叫人心寒。你就听母后一句劝吧,你如今已经没有别路可走了。若你能主动禅位,或还可在史书中留下一笔。若你再一意孤行,不但臭名昭著,便是日后去了地底下,你也无颜见你兄弟和你父皇。”
武宣帝仍没说话,只是泣不成声。
明德太后知道,自己再多言也无益,便又关心了几句,离开了。
之后宫里连着颁出的几道圣旨,连魏珩都有些意外。他意外的当然不是这个结局,意外的,只是今上的反应而已。
魏珩没有想到,他没有再做最后的反抗。
那么如此一来,最后君臣兵刃相见的那一幕,也不必上演了。
这样也好,本来见血就不是本意。
萧御的身份不必再藏着掖着后,魏珩接他住进了松青院。整个魏国公府内,魏珩不敢说有把握保证密不透风,但在他的松青院内,他却是可以足够保住表兄的安全的。
自萧御住进松青院后,静华长公主便日日过来松青院。
起初来的那几日,日日哭,如今倒渐渐好些了。
只是,每当她瞧见萧御藏在面具后面的这张脸时,她就难过。每看一次,她就恨意涌上心头一次,大有即刻去将狗贼魏无垠大卸八块的冲动。
萧御倒反过来安慰长公主,他笑着说:“姑母不必为侄儿担心,侄儿如今很好。”自然也提了已经逝去多年的老谢国公,“亏得当年谢老国公救了侄儿一命,之后也对侄儿悉心照料,侄儿这些年并未受什么苦。”
提起大恩人谢家来,长公主言语间也皆是不尽的感激。
“谢家如此大恩大德,待你继位后,定要重恩相谢。对了,端嬅那丫头呢?既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那丫头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萧御却说:“姑母,我如今这副身子,怕是吃不起那些苦,也无能去担得起那些责任。”
萧御话没未说完,长公主便急急道:“不行!如今形势于你乃是最有利的,若此刻都不能将皇位从那人一脉手中夺过来,之后岂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不答应。”说着说着,长公主都要哭了,“你们如今这么惨,一切皆是他所为。如今他知道无能为力了,只装着样子自责一下就行了吗?这天下之主的位置,必须由你这一脉来承。”
萧御突然喉咙干痒,忍不住就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