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朗微微一怔,笑道:“那不算是法术,是一种心灵暗示,将人最深处的东西慢慢的挖掘出来。”
“那么,若人睡着了,可以么?”
希朗想了想:“那是其中的一种,亦是可以。”
说罢,他看见邵九微微一笑,清晰的话语传来:“那么,你便试一试吧。”
壹佰零伍、你是谁
宝龄似乎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有一条很长很长的隧道,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她加快了脚步,却忽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现在正从黑暗走向光明,你的眼前是一片碧绿无边的草原……”
那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与蛊惑,仿佛变魔术一般,宝龄眼前便真的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草原上有一片巨大的如宝石般的湖泊,清风徐徐,她慢慢地走着,听那个声音又道:“此刻,你慢慢躺下去,慢慢地闭上眼,微风吹过,你想要好好地睡一觉,你睡得很香甜,慢慢地呼吸,一次,两次,三次,你觉得身心无比的轻松,所有的痛苦与不安都离你远去,只有恬然与宁静……”
草原,湖泊,她似乎能感受到带着花香的风拂过鼻尖,竟真的变安静下来,慢慢地闭上眼。
“然后,你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你曾经那段最愉快的时光,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他们都在你身边,你看到他们,你会想到你自己,因为有他们,你才变得美丽,你与他们一起聊天,一切都很美好……好,现在,你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宝龄唇边含着一丝恬静的笑:“宝龄。”
拉上了竹帘的屋子里,希朗看了看邵九,邵九眉角微微一挑,希朗低声道:“现在她的意志是最原始的,所以,不会说谎。”
邵九漆黑的眸中没有任何申请,只微一点头,示意他继续。
她的回答是宝龄,而且毫不犹豫,只有一种可能性,是她真的忘记了从前所有的事,包括——自己真实的身份,这亦是他思考了许久,最倾向于的一种可能性,所以他并不吃惊。
希朗移过目光,再次道:“嗯,宝龄,很美的名字。那么,你还记不记得从六岁开始,你在哪里生活、长大?那里,是不是与你的名字一样美?”
宝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乡下外婆的花园,花园后头旧旧的却温馨的老屋,但不对,六岁那年,她已随着母亲搬去了城里,只是,无论在哪里,此刻,都不存在了。于是她诚实地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
这句话同样没什么营养,邵九幽黑的眸子若有所思,片刻,淡淡的,一字一字地道:“问问她,一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若她是真的失忆,那么那段过往,或者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但他要赌一赌,他从不会错失任何可能性。
“一年前……”宝龄忽地皱了皱眉,仿佛那是个极为艰难的问题,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那段躺在医院的日子,雪白的床单,妈妈忧伤无助的眼泪,同病房的病友……好像是一部黑白的电影在眼前回放,她张了张嘴,“一年前……”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明明病死了,却又醒在了另一个时空,这一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她沉浸在回忆中,努力地想,只说了一句,便忽然沉默。
希朗长长地舒口气:“看来,问不出什么来。”
邵九沉默半响,道:“停止吧。”
“只要不再干扰她,她睡醒了便会自然而然醒来。”
希朗走后,邵九凝视着睡梦中的宝龄,她紧蹙的眉头看起来似乎有解不开的心结,又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
看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转过身去,朝门口走去,在开门的一刹那,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
低低的声音,如自言自语,却一字一字,十分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我快死了,我闭上眼,却突然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时空,这个时空,离我的世界或许有好几百年,不,或许更远,又或许,它们根本不在一条平行线上,甚至,根本没有交错。”
“我变作了另一个人,巧合的是,她跟我的名字一样,我叫宝龄,只是,她叫顾宝龄,我叫沈宝龄。”
“我想我再也会不起了,回不到从前那个熟悉的世界,那里虽然有很严重的污染,生活压力也大,但我还是很想念很想念,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五年,那里有我最爱的外婆、妈妈,我的朋友,我的过去,我的一切都在那里,可是现在,我回不去了,所有的一切忽然一瞬间都不见了……”
被那魔幻般的语言所引导,她在心底挣扎了一番之后,渐渐地变作了一种回忆,一种倾诉,那穿越而来的点点滴滴,在眼前一幕幕地闪过,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宛若梦呓。
“没人知道我当时多么吃惊,我本来还想装死,可是那个少年要被活埋了,我怎么能看着他为了我死掉,如果我活了,他便不用死了。”
“那些人吓得脸都白了,其实不怪他们,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真的变作了另外一个人,我住在她的身体里。”
“没有人了解我,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有时连我自己也怀疑我到底是谁,所有的话都不能对人说,那么那么……寂寞。”
她的脸沉在阴影中,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迷惘,随后却牵起嘴角,淡淡地笑了:“还好,我有爸爸了,前世我很小没了爸爸,这一世却有了,他对我很好很好,他看着我的是会总是很慈爱,他的手很温暖……”
不知说了多久,声音忽地一颤,笑容渐渐地沉默下来,“可是,他也不再了,我又没有爸爸了,我看着他落下山崖,我连他的尸身都保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