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祥福叔不再,她需要做的,是从前未做过的事,譬如,整理顾府所剩的财产。
招娣一愣,但见宝龄此刻目光明亮,神情清澈,几日来的担忧终是放下,心中不觉嘀咕道:到底还是九爷有办法呢。
宝龄却不知招娣所想,她在账房坐下来,望着那些复杂的账目,揉了揉眉心,舒一口气,一本本地翻阅起来。
她看得太过专注,算账的事,虽不至于太过复杂,但她到底没有碰过,面对那繁繁杂杂的一串数字,她有些头疼,几乎忘了身旁还有个人,一晃便是一个下午。
当她再一次抬起头来时,日光已西斜,她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波光粼粼、含着笑的眸子。
壹佰伍拾肆、别离(一)
一份条例明细的清单,置于宝龄面前。
宝龄移过目光,不觉微微讶异地瞥了一眼眼前的少年。邵九神情松弛、目光清澈,一点儿也不像熬了夜的人。
那日,在宝龄努力地盯着那些堆积如山的账簿看了许久,眉心拧成一道麻花之后,邵九随意地从她手中接过账簿,笑一笑,随即在书案前坐下,神情专注,手下的算盘珠拨的快如风,竟一点儿也不逊祥福叔。
她当时便想: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她不知道的?
她站在身旁看着他,亲眼看着他将那些繁缛的账目一点点地整理清楚,宛如将芝麻从白雪中拣出来,纵然偶尔沾染混杂,但他只轻轻地便撇清,不急不躁。
过了几个时辰,宝龄已止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却依旧神清气爽、手指如飞。他的唇角一直带着惯有的微笑,眉宇之间微微舒展,日光西斜到暮色四合,他雪白的肌肤焕发着一种柔和莹润的光彩,片刻才停下来,瞥了她一眼,眼底含笑:“倘若信得过我,便去睡一会。”
信得过么?
宝龄眨了眨眼,笑一声:“好,我去睡一会。”
府中的财务状况本是极为私密的事,又关系到那么一大笔钱,但宝龄走得毫不犹豫。因为,她深知,邵九不会在乎这笔钱,每个人对钱财与隐私都有窥视欲,但邵九没有。或许不是没有,而是那并不值得他在意。
他在意的是什么?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倘若他真有心想要得到什么,恐怕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也不见得有用,所以,她索性闭上眼,美美地睡一觉。既然决定好好地走下去,最重要的,便是有个健康的身体。这几日将自己锁在繁杂的思绪中,她失眠了好几日,这一觉,竟是睡得特别的香沉。
一觉醒来,她伸了个腰,觉得状态好一点了,但当看到这份一大清早就送来的账目与邵九容光焕发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微微地嫉妒了一下,同时,心里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只熬了一夜,邵九便将顾府近几年来的财务算得清清楚楚,为了让宝龄更容易看懂,他重新换了一本账簿,白纸黑字,从古董字画首饰,到细小的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细细地例了清单,极为认真的估算了价钱。
当宝龄细看那份账目时,又不觉吃惊。让她吃惊的不止是邵九对于每样东西行情的熟稔,还有那结算出来的数字。
纵然阮氏带走了一部分的钱财,蒋氏亦偷偷卷走了不少的古董字画,但顾府所留下的财产,依旧不容小觑。
忽略那些古董字画家具等“固定资产”,瞥开店铺收益等不稳定因素,掐头去尾不算,能够立即取出来的现金,亦有整整十万两银子。
顾家在南方的实力,她原本只是在脑海中有一个概念,此刻才是真实地感受到。
这本是一笔巨款,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突然之间掌管这么一大笔钱,都会激动雀跃,宝龄自然亦是个普通人,当看到那个数字时,她也免不了心跳加速,但片刻之后,她就冷静下来。
此刻她要做的,便是将这笔钱妥善地分配。只是,一些熟悉府中财务状况的人,阮素臣去了南京,连生走了……幸好,有人来报:祥福叔回来了。
宝龄抬起头,便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慢慢走来。
只不过几日,祥福叔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更为清瘦,下巴长出了胡渣,一双眼睛深深凹了进去,见了宝龄,微微作揖,声音带着疲倦的沙哑:“大小姐,老奴回来了。”
前几日祥福叔带着翠镯回乡下为贾妈妈办丧事,宝龄原以为他遭此巨变,如今顾府又这番模样,他定不会那么快回来,竟没想到,只不过三田,他便回来了。想到这里,宝龄不觉微有不忍,柔声道:“祥福叔,事情都办好了?若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事情都办好了,多谢大小姐关心,那些事,老奴还应付得来。只是有一件事,老奴但望大小姐应允。”祥福叔望着宝龄,浑浊的眼睛里有一丝恳切之色。
宝龄以目光询问,祥福叔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哀戚,忽地跪了下来:“小女已年满十八,内人在世时,曾为她相中了一户人家,故此老奴想向大小姐求个情,让她回乡下,也好成了亲,安定下来。老奴深知内人之前犯下诸多恶行,连小女也难辞其咎,但小女只是愚孝,望大小姐看在她年幼,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她一回。”
祥福叔说完这席话,目光定定地望着宝龄,这是他唯一的心愿,亦是他唯一的希望。
竟是这件事。
宝龄思索了一会会儿,便点头道:“也好,你自去库房取些音量,择日带翠镯回去,把事情办了吧。”
祥福叔张了张嘴,如释重负般站起来,又一边摆手道:“不用不用,老奴这些年也攒了些银两……”
宝龄打断道:“去取吧,况且,关于府中库房余留的银两,我还有事要你帮忙。”
说着,她将邵九整理的那份账目递给祥福叔:“你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对?”
祥福叔接过账目,片刻,颇为惊讶地抬起头:“老奴斗胆问一句,这账目是何人所写?”
“是……”宝龄扭过头,却见方才还在屋子里的邵九,不知何时已不在了,她微微一顿,“我请了一位朋友帮忙整理的。”
祥福叔点点头:“用的竟是一种老奴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