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暑假,她便会跟着一群小伙伴去外婆家附近的小溪边摸鱼,那个时候,她也喜欢赤脚坐在岸边,一坐便是一个下午,别提多惬意。
她双脚晃啊晃的,无意间抬起头,见邵九正看着自己,于是莞尔一笑:“很舒服,你试试。”
邵九仿佛怔了一怔,神情有些许微微的茫然,她扯了扯他的衣角,再一次道:“真的,不骗你。”
他撩起衣摆,在她身边坐下来,仿佛有片刻的迟疑,然后,同她一样,慢慢脱下鞋袜,将双脚浸在湖水里。宝龄本来尽量移开目光,但此刻,却又忍不住好奇望过去,这一看,她有些呆愣。
他的手她见过不止一次了,是那种修长洁净的美,可是他的脚……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白皙的皮肤下,隐约可见中间那条淡青色的脉络,只是细看下,脚面上却有几条交错的淡红色疤痕,很淡很淡,并不突兀,却反而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原来不止是身上,连脚上也……宝龄心底忽然有一丝酸涩,怔怔地看着那双脚,直到头顶传来他的低语:“看什么那么入神?”
她才反应过来,一直便这么盯着这双脚。他的脚在潋滟的水波下有一种模糊的光晕,看着看着她的脸腾地红了,连忙移开目光,转移话题道:“怎么样,没骗你吧?”
“的确……很舒服。”他似乎微微叹了口气,闭上眼,唇边挂着一丝笑。
“我小时候经常喜欢这样,还记得那条小溪里,还有鱼和一些不知名的生物,将脚伸下去的时候,它们就在你脚边游走,痒痒的,你一看它们,它们便躲开了……”就这么坐着,回忆起那段最快乐无忧的时光,宝龄低声说着。
邵九撑在船上的指尖慢慢一动,只是他微闭着眼,看不清神情:“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宝龄一怔,但随即想起,他失去了记忆,即使告诉他,也并不重要吧?这么一想,她笑了笑道:“我小时候……我小时候很爱闹,不像个女孩子,我喜欢在田野里奔跑,喜欢捉弄别人,喜欢……”
“捉弄别人?”邵九似乎很有兴趣,睁开眼,含着望着他。
被他那双眼睛一看,宝龄心头又是一跳,随即想到什么,眨了眨眼道:“就像……这样……”
她用力一踢,湖水瞬息溅开无数水花,他衣摆顿时湿了一片,神情有些错愕地看她。
看着他难得流露这样预料之外的神情,她心底忽然很愉悦,在阳光下眯起眼,像是吃饱了的猫:“就是这样捉弄呀。”
“哦。”邵九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在宝龄以为他没有下文时,他却亦飞快地踢起一脚,漫天的水花,那只小船亦是震了震,船夫似乎被惊着了,回头一看,却是露出一丝宽容、了然的笑,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划船去了。
“你这算报复?”宝龄狼狈地闪躲,阴沉着脸道。
邵九笑笑:“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闪躲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宝龄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收敛了生动的表情:“邵九……”
“嗯?”他侧过脸。
“如果……”她顿了顿,有些艰难地道,“我是说如果,等有一天你恢复了记忆,知道曾经有人伤害过你……和你的家人,你会不会……”
“报复?”他从容不迫地接下去。
“嗯。”她低声应了一声,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会。”半响,他轻吐出一个字。
宝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就算那个人已经死了,你也会对他的子女或者身边的人报复么?”
小船此刻经过一片树荫下,遮去了光影,邵九的眸光也有一瞬间的幽沉,唇边的笑容却更深了些:“阿零到底想问什么?”
“没什么。”片刻,宝龄吐了一口气道。
问这些做什么呢?即使她宁可他一辈子便这般没有记忆,但,这并不是她所能决定的;即使她内心希望纵然他想起了什么,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过了一段时日之后,复仇的心会渐渐变淡,但她也知道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乎等于不存在。她听见自己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现在这样不好么?”
“有那么美的景色可以欣赏,想笑便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担心说出的话是对还是不对,不用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她望着天边,笑了笑,“一个人能或者多不容易啊,如果整颗心都被仇恨沾满,等到很久很久之后,回过头来看时,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多不划算?”
她忽地站起来:“快到岸了呢。方才我以为那片樱花林是最美不过的地方了,现在看来,对面那座山也很美,原来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美,错过了一处,还有另一处在等着,回不去也不要紧,只要走下去,总会看到更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