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子走近一张桌子,看样子似乎是想要将那些东西放上去,但不知是不是腿脚不利索还是地上滑,他一个踉跄,那碟子便飞了出去,差点砸到一个男人的头上。
那个男人被这么一惊,顿时脸色发青,扬手便给了驼子一巴掌,打得驼子站定不稳跌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从柜台后面出来一个胖乎乎的男子,点头哈腰地朝那男人赔礼道歉了一番,目光转到那驼子身上时,眼底的谄媚变作了一种厌恶与冰冷,恨恨地踹了他一脚,哼一声道:“阿三,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三天两头尽给我闯祸!要不是看在你一大把年纪,老子这就叫你卷铺盖滚蛋!”
那驼子缩着身子。没有说话,只不断地点头,挣扎着身子努力想要爬起来。
看到这一幕,宝龄心底微微一叹:这样的年纪要出来做事已是不易,背驼了不说,脚好像也不太好,还是承受别人的辱骂甚至殴打,也怪可怜的。
只是这个念头亦不过一闪而过,她便一边侧过头,一边道:“阿离,你到底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快有几盏茶的功夫了,陆离就只站在这里,也没有说话,总不会是叫她来看这些的吧?话一出口,她便见陆离正出神地望着茶馆内的那一幕。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驼子身上。
此刻,那个驼子已经一点点地爬了起来,慢慢地抬起头,从宝龄身处的位置,恰巧对上他的脸。
阴暗的光线下,那张脸却犹如放大一般,一点点呈现宝龄面前。不知为何,宝龄只觉得呼吸竟缓缓地变得沉重,就在他的容貌完全暴露在她的目光中时,她猛然间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你应该认得他的对不对?”身旁陆离的声音如同来着遥远的时空,飘渺而不真实。
更不真实的,是眼前的一切。
不可能,绝不可能!宝龄在心一遍遍地道。但是……那张脸,那张脸分明就是……
是的,她认得那张脸。不止认得,甚至,那张脸上所有的音容笑貌,还深深刻在她的心底。有时回想起来,她脑海中还会浮现出那座精致优美的庭院中,他的神情、他的动作、他的每一句话……
顿时,过往的一切仿佛踏破时光般席卷而来,当她醒来时,他一脸的焦急与欣慰,不断地唤着她的名字;当她告诉他,她从前太过任性时,他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粗糙的大手里,带着宠溺的笑,对她说:“宝龄啊,你真的长大了……”
还有,最后一次的相见,他专注地看着她,对她说:“宝爹最大的愿望,便是你日后能过得快活。”
脑海中封存的片段一幕幕地浮闪而过,宝龄蓦地退后一步。不,不是他。怎么会是你呢?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她睁开眼第一次看到他时,他穿着一袭深色的福寿禄长卦,富贵而威严,纵然年华已老去,但他的身体一直是挺拔的,浓郁的眉,即使眼角带了皱纹,然而那双眼睛却还是无比的锐利精明,只是在看住她的时候,才会露出别样的柔和。
而之后,当真相一点点地揭晓,宝龄心中的那个高大的身影,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她心中的人影与她所发现的那个他是那么不同,这让她觉得陌生,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然而,无论如何,他不该是此刻这番摸样。
原本只有鬓角才隐约可见的霜白已从远处都能那么清晰的望见,高大挺拔的身躯,那么卑微狼狈的弯着,利索的脚步变得怪异,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当初那种睿智、精明的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白的浑浊。
仿佛一潭装满死水的枯井,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你是说那个人?”良久良久,宝龄扯出一个恍惚的笑容,“你怎么会认得?”
陆离申请一怔,随即眼底闪过一丝怜悯,低声道:“你认得的,你已经认出他了,只是不敢相信,是不是?”
宝龄怔怔地看着陆离,一字一字地道:“怎么可能?你是要告诉我,这个人——他就是我爹?”
顾老爷。
没错,当那个人抬起头来时,宝龄看到的便是顾老爷的脸,纵然改变了那么多,但她却又怎会认不出来?
可是……
“陆离,你叫我怎么相信?当初是我亲眼看到他死在牢狱中,后来他的尸身坠入山崖,难道,那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那么,你有没有亲眼看到他入土?”
宝龄一怔,忽而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陆离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那一日顾老爷的尸身找不到之后,她便昏了过去,等醒来之后,便听说是邵九将顾老爷的尸身送回了顾府,她回到顾府时,早已过了大殓之日,只看到顾老爷的灵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