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真要倒了?
可是如果是去反对丞相,为何要来这春秋馆?
白墨蹑手蹑脚地凑了过去,拽住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低声问道:“怎么回事,魏丞相犯了哪桩天条了不成?”
那学子答道:“那魏无忌受奸人蛊惑,给陛下上了什么九策,这些天终于水落石出,原来是这春秋馆里有个叫白墨的,便是那想出九策的元凶,还登上了十二风流品第三品,德不配才啊,裴大家称其待察待省,着实便宜了那厮。”
“哦……”
搞了半天,原来是冲自己来的。
白墨又问了几个人,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
原来月前幽州、冀州、兖州、青州等地忽逢大水,朝廷无钱赈灾,难民纷纷涌向京畿,晋帝北冥真肃急调下柱国王平率兵阻截,险些酿成民变,白墨因而给魏无忌上疏九策,以舒缓朝廷的财政压力。
这九策中,白墨思考了这个时代的生产关系和统治阶级上令下行所会遇到的种种阻碍,几番权衡之后,对各阶级当权派都有妥协与利益分配,这才顺利通过廷议,不然等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议论个三四五年,那些灾民早就抛尸荒野了。
后来朝廷开始在各地征粮赈灾,并按需要分批次往各个灾区,难民终于纷纷返回故乡,灾区灾情缓解,可这也造成原本无灾无难的其他州郡,被地主贵族们以朝廷征粮为借口刮地三尺,那些自谓清流的名士们纷纷指责魏无忌与白墨祸国殃民。
6楷诗曰:赈灾九策一时出,无灾无难亦成骨。
灾没有赈完,各地豪绅的搜刮没有止步。
第一次大规模抗议开始了。
就在此时此地,春秋馆门口,几百个清流士子。
弄清了事情因由,白墨反而长舒了一口气,他早便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生病之前没有强健体魄注意卫生,生病之后病情迅恶化,此时还想治标治本,白墨自谓没有那个本事,他只能选择下一剂猛药。
天诛国贼,他们没有这个本事,就怕事情闹大,最后被皇帝推出明面上当了背锅侠,枭示众,以平民怨。
白墨想起了魏击的那句“人言可畏”。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会儿来,刚喝了酒,嘿,闻见这身酒气,更有理由说我是奸人了。罢了,白某便去会会这些清流名士。”
白墨让老楚当先锋,这才挤过了人群,走到了那三位老者身前,对台阶下那些仍喊着“为民请命、天诛国贼”的人高声道:“我就是白墨!九策就是出自我手!”
那三个老者睁开眼睛,台阶下的清流名士们,皆尽哗然。
居然真敢出来?
远处,一名青衫寒士在土地上铺了草席,草席上摆着空荡荡的酒杯。寒士举起酒杯,虚饮一口,低语道:“白墨,已死。”
老楚挡在了白墨身前,却被白墨拂退。
他直视着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仿佛没有一丝愧疚。
就像他曾在莽山诗会中说的,天理昭然,自在我心。
救下万万条性命,代价是另外的万万人利益受损,在他看来,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诸君扪心自问,当时境遇,若无九策,死者几何?”
“诸君可曾见过洪水泛滥之时,那洪水中飘荡的浮尸?”
“诸君可曾见过书本上所写的易子而食,是如何一种惨状?”
“诸君可曾见过洪水所淹没后的田野,如何泥泞荒芜?”
“白某为天下民生出此下策,若非诸君所愿,白墨在此,向未受灾的黎民百姓,伏惟请恕。”
白墨垂下头颅,曲下双膝,却并不是面向这几百个清流名士,而是面向西北,那些未曾遭灾而因这九策半失其粮的黎民所在的方向。
这一跪,不是向清流低头,只是向利益受损的民众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