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白素用十分缓慢的声调道︰“那一个时期是十年,谁都可以知道,在那个十年之中发生了甚么事。”
我沉默了半晌,才发出了一下叹声︰“每一组铜环所代表的,其实也可以说是一场残酷之极的战争,一些人在战争之中倒了下去,代表他的黑点,就在下一组铜环之中消失了,这种战争,有时规模庞大,也众所周知,有时秘密进行,内幕可能永远没有人知道,相同的是极其严酷,使用了人类所能使用的所有手段在进行,其血肉横飞的程度,绝不是局外人所能想像于万一。”
白素也长叹了一声︰“是啊,这些人,既然受了天上星辰的感应,而使他们的才能有异于常人,本来,大约没有甚么力量可以消灭他们,唯一消灭他们的力量,来自他们自己的互相残杀。”
我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或许,自相残杀,也是天上星辰给他们的影响。”
白素道︰“自然是,中国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多少手握大权的非凡人,他们最擅长的事,就是残酷对付自己最亲近的人,甚至包括了中国传统道德上,最受尊重的伦常关系的亲人。”
我来回踱了几步,这时候,我们对于孔振泉观察星象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我道︰“可惜孔振泉死了,不然,我一定要跟他学观察星象,我有这种特异的感应力。”
白素同意︰“是啊,只有你和他,看到了七星联芒的景象……”
她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现出了一种相当疑惑的神色,但是不等我开口,她又道︰“我怀疑,事无巨细,他都能在星象上看得出来,说不定,你有这种对星象的特殊感染力,也是他早已从星象上看了出来。他知道你是受著那一颗星的影响,知道你一生的思想、行为,全和那颗星的活动有关。”
我一面大点其头,一面道︰“我早和你说过了,我一定是甚么星宿下凡,不然,我怎么会那么突出。”
白素瞪了我一眼︰“我不觉得你怎么突出,而且,你的说法也完全不对。”
我眨著眼,一时之间,不知道她说我“全然不对”是甚么意思,我以为我们两人的思路完全一致,那么,我的说法就没有甚么不对。
我等了一会,白素一直没有说甚么,我才问︰“应该怎么说?”
白素缓缓地道︰“星宿下凡,是一个传统的、十分简单的说法,和我们所设想的情况,不大相同。”我立时抗议道︰“我们都同意,在地球上,有相当数目的一群人,受了星辰力量的影响。”
白素道︰“是,但是那和‘星宿下凡’不同。星宿下凡,意思是这个人,就是这颗星的化身,自己可以作主,可以有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自己是自己的主人。”
我渐渐明白了白素的意思,挥著手,想讲甚么,白素又道︰“但是,受星辰的影响,却全然是另外一回事。地球上的一个人,可能是由于他的脑部结构,在某方面可以和某一个星体所发出的神秘力量发生感应,从此之后,他的一生思想行为,就完全被这个星体所控制,他不再是自己的主人,而只是那个星体的奴隶,完全没有自己,或者说,他以为有自己,但实际上,没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星体上有某种生物,在控制著特定的地球人?”
白素摇头︰“有可能是,但是我的意思是,更大的可能,这种来自宇宙间亿万星体的影响力量,并不是由甚么生物所发射出来,而是星体本身自然产生的,举个简单的例子,月圆月缺,会影响某些特别敏感的人的情绪。太阳黑子的大批爆发,也可以引起地球人思想上的混乱,因而导致在规模的暴乱事件。”
我道︰“月亮和太阳离得我们如此之近……”
当我讲了这句话之后,我自己也感到大有语病,月亮和太阳离我们当然不近,月亮离地球是三十八万四千公里,太阳更远,是一亿五千万公里。
我说它们“近”,自然是一种相对的说法,是和宇宙中其他星体的比较而得出的结论,和其他星体比较,自然是太近,地球和太阳间的距离,光行进的时间,只不过是八分钟。
而在无涯的宇宙之中,距离地球几十光年的星体,也算是近的了,甚至有远至几千万年的,比较起来,太阳自然近之已极。
白素谅解地望了我一下,表示她明白我的意思︰“正由于太阳离地球近,所以,太阳上发生的变化,才能影响到大多数人,那些遥远的星体,就只能影响少数人,或者是单独一个人。”
白素的阐释,十分简单明了。本来,我颇以为自己和某一个星体有关系而沾沾自喜,但这时,却连最低程度的高兴也消失了。
我不是甚么“星宿下凡”,只不过是恰好接受了某一个星体的影响。
任何星体,都只是一块石头,我是一块石头的奴隶,这块石头,不知悬在无涯的太空何处,它所发出的力量,全然无意识,而我的思想、行为,就不能摆脱它的影响。
这值得高兴吗?当然不是!想深一层,非但不值得高兴,而且还可哀,倒不如那些不受星体影响的人,虽然在人类的观念上,那是“普通人”,可是普通人至少是他们自己的主人,而受星体影响的那些非常人,实际上早已没有了自己,而他们却还不知道,为了他们的各种不同的非凡成就而沾沾自喜!
我的情绪猝然低落,白素看出了我在想些甚么,她叹了一声︰“或许,我们根本每一个人都不能自行主宰,要不然,何以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可以通过星象的观察而推算出来?”
我停了好一会,才道︰“我倒不单是为我自己的命运而悲哀,而是我想到,地球人,全人类的生命、思想、行为,全受不同星体控制,那么,人类生命的意义何在呢?”
白素摊了摊手,望著我,神情茫然而无可奈何。她并没有说甚么,但是我知道她是在表示︰那是一个亘古以来没有人可以回答出来的问题。
最好不要去想这个问题。又沉默了好一会,白素才道︰“这就是那描金漆空箱子的秘密,你必须不嫌麻烦,解开那些子母连环锁,才能获知秘密。”
我不禁有点脸红,因为在孔振泉送那箱子给我的时候,他不会想到我竟然那么不耐烦,要不是白素有那样的耐性,只怕孔振泉的秘密,就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我高举双手,表示内疚,白素笑了一下︰“通知陈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