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箫却在一旁寻思三弟之言,半晌方道:“三弟,当真如此?”
秦叔寒嗯了一声,仍无言语。
秦伯箫又道:“可有胜算?”
秦叔寒道:“六成。”
秦伯箫默然不语,心下仍有所虑。
秦仲林见状不耐道:“究竟怎样,一言而决。老儿扭扭捏捏,忒不爽利。”却是将矛头转向大哥。秦叔寒依旧一言不发。
秦伯箫心念驳杂,将此事反复斟酌。他知三弟素来谨言慎行,当此大事,更非戏言,必有筹措,既说六成,便决计不会是五成半,一时之间,官道上一片寂静。只听他呼吸之声越发急促,猛然间叫道:“半生缩尾,这便赌他一把。生死成败,全凭天意!”
秦仲林咧嘴笑道:“好!这才是了!赌他一把,死也心甘!”
秦伯箫道:“老二,事关重大,莫再使性。且寻个落脚之处,伏击之计,尚需从长计议。”秦仲林哈哈大笑,应声而去。
余北冥心道:“他三人若寻到此,却如何是好?”正焦虑间,倏觉铺内光影闪动,余北冥大吃一惊:“莫非老先生醒了?”回首望去,但见一灯如豆,忽明忽暗,一条黑影在屋中移动,飘忽不定,瞧那身形,却非老汉。余北冥见此情形,又惊又骇,正欲进屋一探究竟,便听秦仲林高声叫道:“大哥,有光!”说话间踏踏大步而来。
余北冥心念电转:“这厮不知如何潜入屋中,且敌友未辨,莫如静观其变。”摸出几粒石子攥在手中,屏气凝神,隐于暗中。
俄而,秦氏三人已至铺外。三人互视一眼,秦伯箫拱手道:“天色向晚,未知店家可否通融,让行路之人将歇一晚。”店中半晌无人回应答,更无一丝声息。秦仲林不耐道:“大哥聒噪什么,俺肚里早饿出鸟来。”秦伯箫道:“休得胡言!方才交谈之时,四下并无光亮。此刻光起,必有蹊跷。”透窗看去,铺中情形却是模糊不清。
忽听铺中有人道:“三位前辈深夜造访,蓬荜生辉,烦请稍候。”语气甚谦,听来年岁亦自不大。但那声音出口,秦氏三人便不约而同一震,纷纷拔刀。
余北冥也为那话语所慑,耳中嗡的一声,头晕目眩。但他已听出此人便是那冒牌掌柜,心中惊疑不定:“不想此人内功如此深厚,究竟有何所图?”探头看时,那秦老三一张白净面皮已变得铁青。
秦家三人面面相觑,正迟疑间,只听得铺中杯儿、碟儿、碗儿碰撞之声不绝,那人又道:“晚辈置酒陈席相待,准备不周,有劳久候。”这话便消了内力。
秦仲林哈哈笑道:“多谢多谢。”收刀便要入内。
秦伯箫一把拦住,低喝道:“且慢!”
秦仲林道:“人家盛情相邀,怎好相却?”
秦伯箫附耳道:“听!”
秦仲林见大哥神情有异,侧耳听时,但觉那碗碟声中,却有一丝古怪轻响,吱吱咝咝,好似蟒蛇吐信,不由怪道:“作甚古怪?”
秦伯箫不语,心下寻思:“此人暗中偷听,又将我等引来,必有文章,今夜恐难善了。”
正自猜疑,却听碗碟声息,怪响亦绝,随即吱呀一声,柴扉竟自开了。秦伯箫、秦叔寒不约而同啊的一声,倒退三步,持刀护胸,凝神观瞧。却见昏黄烛火闪处,映出一名青衫少年轮廓,不过二十出头,面容虽隐于暗中,一双眸子却透着温润光华。
但见他抱拳一揖,道:“三位大名,晚辈早有耳闻。有失远迎,怠慢之处,万望恕罪。便请入内。”说罢躬身揖客。
秦伯箫见他如此有恃无恐,心头更是惴惴。秦仲林却无这般心思,一把拉住那少年双手,笑道:“俺日夜赶路,口里早淡出鸟来,兄弟可有好酒么?”那少年道:“自有好酒相待。”秦仲林笑道:“妙极妙极!”秦伯箫欲拦之时,他早一步跳入,当下便道:“承蒙款待,二弟不懂礼数,莫怪。”那少年道:“老爷子如此客气,晚辈万不敢当。酒肉齐备,为三位略洗泥尘。”见他二人却不便入,又道:“二位莫不有见疑之意?”
秦伯箫干笑一声,道:“哪里。”长刀护胸,便与三弟齐齐而入。入内放眼望去,烛光明灭,铺内全无异处,秦仲林早端坐桌前狼吞虎咽起来。回望那少年时,但见他眉清目秀,略显稚气,双眉之间却透着淡淡愁意,一时之间,两人的四只眸子精光闪烁,上下不住打量。
那少年被他二人盯得颇不自在,转到桌前,微笑道:“二位请坐。”
二秦入门之时,已想好诸般退路,不论此人有何毒计,己方均有后招。但进门后见此情形,不由得又惊又骇。二人均是一般心思:“此人偷听我等说话,却装得若无其事,必有诡计,莫如先下手为强,拿了再说。”
秦伯箫悠悠上前,呵呵落座,待见那少年坐定,目光向秦叔寒一送,忽“啊”的一声,手捂心口,踉跄欲倒。那少年方捧起酒坛,陡见变故,不觉一怔。猛听一声暴喝,秦仲林早跳将过来,抱住秦伯箫,道:“大哥!”吐出一块鸡骨,骂道:“小贼,尔敢暗箭伤人!”拔出虎头大刀,猛劈而来。秦仲林一身外门功夫,膂力颇大,这虎头刀足有八八六十四斤,刀身铁环呼啦啦直响,刀未落,风已至。
那少年未及回神,虎头刀已然砸至头顶,猛恶异常,当下稳坐木椅,向左避开。大刀砰地砸在地上,尘土飞扬。秦仲林虽然体大,身手却甚了得,大刀横摆,双手握定,一招“横扫千军”,呼啦啦拦腰砍去。
那少年袖袍一拂,仍不离椅,便即向后飘出,酒坛兀未离手。秦仲林再击不中,飞出一脚,木桌腾地弹起,坛碎碟扬,翻滚飞去。那少年飘至墙角,右掌平平送出,劲力所至,木桌被击得粉碎,口中道:“何故如此?”秦仲林哪里睬他,口中呼喝,手中钢刀虎虎生风,狠劈狠砸。伯叔二人见计成功,心下窃喜,双双挥刀抢上。秦伯箫一柄金背宽刀,忽而大开大阖,忽而小巧百变,防不胜防。秦叔寒却是一水钩镰弯刀,掠钩点戳,专一见缝插针,阴毒狠辣。那少年见势不妙,无瑕起身开口,酒坛在手,暗运内劲,推坛劲作,发腿风生,那酒坛东一拨,西一荡,当当脆响之间,运转如意,非但无损不破,反逼得对方三柄钢刀交互掣肘,一时竟连他衣襟也沾不着。
斗得数合,那少年袍一拂,劲风荡处,将三秦迫退一步,便要站起。然秦叔寒身法轻灵,钩镰弯刀更是如影随形,向他脚下钩刺,迫他无处立锥。这么一缓,虎头大刀、金背宽刀复又抢上。那少年见状,索性稳坐钓台,右足贴地勾扫,荡开钩镰刀,眼见虎头刀砍来,右手一绕,酒坛圈转,“当”的一声,打中秦仲林手腕。秦仲林吃痛,险些拿刀不住。秦叔寒闪到背后,飞起一脚,朝那少年背心疾踢。那少年听得风声,身子一歪,木椅单足支地,三足跳起,如陀螺般骨碌碌飞转。他右足反弹,与秦叔寒连对数腿。秦仲林哇哇大叫,抢上三步,虎刀猛卷而上。那少年掠起数尺,斜身坐定。秦仲林一刀砍在桌上,深入桌中,急切间拔不出来。秦伯箫趁那少年落地未稳,金刀进手,向他后脑劈下。那少年身形一侧,反手甩坛而出。但听啪的一声,酒坛粉碎。秦伯箫这一刀运足全力,前冲之势甚烈,酒水登时溅得满脸,一个趔趄,便要跌倒。那少年飞出一只碎片,正中他肩头。秦伯箫本向前跌,受这一击,虽然肩头隐痛,却已借势站定,心下微觉惊疑:“这厮一击若然发力,老夫轻者筋断骨折,重必丧命,何如隔靴搔痒,反保我颜面?”却听那少年叫道:“晚辈好心相邀,三位何意苦苦相逼?”
秦伯箫疑心极重,虽蒙此人手下留情,闻言又哪里肯信?见他眼神游移,似要抽出战团,只道他欲施歹计,忙出三刀,将缺口堵上。
秦仲林道:“你伤俺大哥……不是你死,便是俺亡!”口中说话,手上丝毫不缓。秦叔寒一言不发,三人之中,却以他下手最狠。
斗到分际,秦氏三虎越发急躁,刀法破绽渐多。而那少年神气内敛,出手十之八九非攻乃守,招式翻翻滚滚,虽简朴至极,却毫无疏漏,气势迫人,隐隐便是大家风范。他如若出手还击,早将三人击倒,但每每得见破绽,却总招发半路便即收回,均未批亢捣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