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久想当然地是没骨头的那个,撑开的黑伞要掉不掉地卡在他颈间,替他遮去缕缕晨光。他如同一滩烂泥般缩在伞下,有气无力地道:“……现在可以说了吗,谈仙君?”
同时心道要是这人胆敢出尔反尔,他哪怕拼着魂飞魄散,也定要与他杀上一回。
好在谈风月是个重诺的,没给他魂飞魄散的机会,依言淡淡地开了口,“我记忆有损,同样不记得自己的来历,是哪里人氏,亦不记得自己师从何宗何派。”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秦念久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只报以一片长久的沉默,“……”
谈风月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这样有些不厚道,又确实不知道有什么能说的,便给出了个提议,“这样好了。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问,我答,知无不言。”
秦念久兴致缺缺,透过伞面上的破洞瞥了他一眼,“有问必答?”
谈风月颔首,“有问必答。”
“……行,我想想啊——”秦念久转转伞柄,挑了个最基础的问题,“你真姓谈?”
“应该是的。”谈风月答道。不等秦念久对他这模棱两可的答案还以一个白眼,他将手中的折扇递到了他面前,给他看扇骨上面刻着的字,“虽然记不得往事了,但自我有记忆起,身边就带着这柄灵扇,是与我结了契的,上面刻着谈姓,应该不会错。”
解释得还挺详细。秦念久稍稍信了他所说的知无不言,脑内蓦地灵光一闪——天道冥冥,他们二人偶然相遇,又皆是记忆有损、不记前尘,该不会是有什么因缘吧?
便忙问道:“你自有记忆起……是什么时候?”
谈风月答得准确,“五十二年前。”
“哦……”
那时间就对不上了。秦念久有些失望,又贼心不死地问:“那摸着骨算呢,你约莫多大年纪?”
人间灵气丰沛,修道者人均长寿,得道者活个两三百来岁都不成问题,他虽然顶着张过分年轻的俊容,说不定实则是个百岁的老妖怪呢,兴许还与自己有些什么渊源……
谈风月像是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稍稍愣了一下,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片刻,他有些不解地轻轻皱起了眉,“骨龄也是……五十二岁。”
这下彻底对不上了,五十二年前的他还在交界地里当差呢。虽然不知道这人身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总归是跟他没关系了。秦念久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还以为真就这么巧,甫一回魂就能遇见故人呢。
只不过……
他偷偷抬眼看着谈风月,没想到这人做什么事都老神在在的,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可单按骨龄算来,竟然还是个弟弟。
谈风月捕捉到了他那意味深长的视线,被看得有些发毛,暂时压下了心头的不解,“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秦念久干咳一声,没敢叫他弟弟,只道:“想你年纪轻轻就能有此般修为,实属天纵奇才。”
他不过是拿漂亮话打个掩护,谈风月却半点没被吹捧了的自觉,表情无比自然地点了点头,“嗯,的确。”
秦念久:“……”
这人难道就不知道自谦两个字怎么写么。
接不下话,他无言地撑头看着谈风月,突发奇想道:“身负灵器、不记往昔……哎,你该不会跟借我名字的那位秦天尊一样,是天生地养的吧?”
若说是天生地养,那他身上的问题也就都不奇怪了。
“应该不会是,”谈风月摇摇头,“我只是记忆有损,并非全然不记往昔。除开些术法咒诀外,还是有些零散的画面在的。”
“不过……”他垂下眼,习惯性地抚了抚扇骨,“也不记得具体了。”
“零散的画面?”秦念久生出了几分好奇,“比如?”
“不过是些模糊的色块,”画面太零碎,自己五十多年都没找出些端倪来,谈风月便也没隐瞒,“依稀,似乎有个人影——”
一听这话,秦念久心底那点将熄未熄的怀疑又燃了起来,玩笑般指了指自己,“哎,说不定那人就是我呢?”
谈风月听了,还当真仔细地看了他半晌,而且还是开了天眼,在审视他的本相。
而后,他认真地摇了摇头,语气平铺直叙中难掩诚恳,“实不相瞒,我这人爱美。能让我念念不忘的定是个美人,万不会是你这幅鬼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