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法卢瓦兹把他的表兄介绍给缪法·德·伯维尔伯爵,但伯爵的态度显得冷漠。而伯爵夫人一听到福什利的名字,便抬起头来。她用一句分寸得当的话来赞扬这位专栏作者在《费加罗报》上发表的文章。她把双肘撑在丝绒罩着的栏杆上,把肩膀轻盈一扭,转了半个身子,接着,他们交谈了一会儿,话题是万国博览会。
“那博览会一定很精彩,”伯爵说道,他那端端正正的方脸上保持着官方人士的严肃表情,“今天我到玛尔斯广场去过,我回来后,对它赞叹不已。”
“听说博览会还没有筹备好,”拉法卢瓦兹壮着胆子说,“准备工作还乱无头绪……”
伯爵用严肃的语调打断他的话:
“会准备好的……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愿。”
福什利兴致盎然地说,有一天他到那儿去搜集一篇文章的素材,那时,水族馆正在兴建,他差点被困在那里。伯爵夫人莞尔一笑。她不时向楼下场子里张望一下,抬起她的一只戴白手套的胳膊,那手套一直套到胳膊肘,另一只手轻轻摇着扇子。几乎空无一人的大厅仿佛昏昏欲睡了;正厅前座里的几位先生在翻阅报纸,妇女们无拘无束地接待来问好的人,如同在家里一样。在水晶大吊灯下面,只听见一些知心朋友的窃窃私语声,吊灯的光线,通过幕间休息时观众随意走动扬起的灰尘,亮度减弱了。男人们聚集在各个出口处,瞧着那些留在座位上的女人。他们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站一会儿,脖子伸得长长的,白衬衫在胸前露出来。
“下星期二,我们等你来。”伯爵夫人对拉法卢瓦兹说。
她还邀请福什利,他向她鞠了一躬。他们不谈那出戏了,也不提娜娜的名字了。伯爵的面孔上保持一副冷漠而庄重的神态,别人还以为他在参加立法会议呢。他把他们来看戏的原因,简单解释为他的岳父喜欢看戏。包厢的门只好一直开着,因为刚才德·舒阿尔侯爵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来访者,出去还没回来,他站在包厢外,挺着高大的老人身躯,他的脸在宽边帽子下显得松弛而又苍白。他用模糊的目光盯着过往的女人。
福什利刚刚受到伯爵夫人的邀请,便告辞了,因为他觉得再谈那出戏是不适当的。拉法卢瓦兹最后走出包厢。刚才他在德·旺德夫尔伯爵的边包厢里,瞥见端端庄庄地坐着金色头发的拉博德特,他与布朗瑟·德·西弗里紧坐在一起谈话呢。
“啊!是这样,”他一赶上他的表哥就说,“这个拉博德特认识所有的女人吗?……他现在又与布朗瑟凑到一起了。”
“当然罗!他认识所有的女人,”福什利平心静气地回答,“亲爱的,难道你是外星人吗?”
这时走道里的人已经少了一些。福什利刚要下楼,吕西·斯图华便叫住他。她呆在走廊一头的她的边包厢门口。她说,包厢里热死了,于是她同卡罗利娜·埃凯母女俩呆在宽阔的走廊里,嘴里嚼着糖杏仁。一个女引座员与她们亲热地交谈着。吕西与新闻记者争执起来,她说他真殷勤,宁愿上楼去看望其他女人,也不问一声她们渴不渴!接着,她随口说道:
“亲爱的,你知道吗?我觉得娜娜演得很好。”
她想让他留在她的包厢里,陪她看完最后一幕;但是,他还是走了,答应等散场后在出口处等她们。在楼下剧院门前,福什利和拉法卢瓦兹点燃了香烟。观众一个接一个从剧院台阶上走下来,堵在人行道上,在马路上减弱的喧闹声中,呼吸着夜晚的新鲜空气。
这时候,米尼翁拉着斯泰内进了游艺咖啡馆。他见娜娜获得了成功,便热情地谈论起她来,一边瞟着银行家,他很了解银行家,他曾两次帮助银行家欺骗自己的妻子罗丝,等银行家的情欲一过,他又把他带到罗丝的身边,这时银行家表现得既后悔又忠诚。咖啡馆里顾客很多,他们都拥挤在大理石桌子周围;有些人匆匆忙忙站着喝咖啡;横动的人头映在高大的镜子里,一眼看不到头的狭窄的大厅里,三盏吊灯、仿皮漆布面子的长凳和铺着红地毯的螺旋楼梯都无限放大了。斯泰内走到第一厅里,坐到一张桌子旁,这个厅临大街,门已拆了,按照时令来说,拆得未免早了一些。福什利和拉法卢瓦兹从那儿经过时,银行家叫住他们,说道:
“来跟我们一起喝杯啤酒吧。”
但是斯泰内的头脑里,总是萦绕着一个念头:他想叫人把一束鲜花递给娜娜。他终于叫来一个侍者,他亲密地管他叫奥古斯特。米尼翁一边听着,一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斯泰内,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期期艾艾说道:
“去买两束鲜花,奥古斯特,交给那个女引座员,两个女主角各送一束,要在合适的时候交给她们,听懂了吗?”
在咖啡厅的另一头,有一个姑娘,看上去年龄最多只有十八岁,她把颈背靠在一个镜框上,一动不动地呆在一只空杯子前,她像长时间等人未等到,神态迷惘了。她有一头美丽、灰色天然鬈发,模样像是处女,一双天鹅绒般的眼睛,显得温和而又天真;她穿着一条褪了色的绿绸袍子,头戴一顶圆帽,由于常常挨耳光,帽子变破了。夜晚的凉风吹得她脸色发白。
“哟!原来是萨丹在这里。”福什利瞥见那个姑娘悄声说道。
拉法卢瓦兹问福什利是怎么回事。哦!她是大街上的一名暗娼,算不了什么。但是,由于她很下流,大家总爱逗她谈话。于是,新闻记者拉大嗓门说道:
“萨丹,你呆在这儿干啥?”
“无聊呗!”萨丹一动也不动,若无其事地回答。
四个男人听了,开心得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