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王破道、青远鬼城、活死人国师,如今这回,不是他还能是谁!从未觉得自己爱徒这生硬冰寒的语气会如此惹人生愤,堑天怒从心头起,当即扬起手中灵幡便要抽他,又险险被叶正阑拦住了动作,听他略显苦涩地劝道:“长老莫急!无论如何,今夜这魔气之事都断然与他无关——”
手中灵幡挥空,堑天面容微微有些扭曲,震声怒道:“无关!我当然知道与他无关!但星罗宗夜夜观星,怎会忽略方才那桩异象!若是让别宗误会我们玉烟豢魔,那我们玉烟该要如何自处?!”
叶正阑按在他手臂上的手不禁一僵。“……”
玉烟贵为众宗之首,无时无刻都被双双眼睛紧盯着,虎视眈眈地盼着他们行差步错,将这首宗之位易手别宗——想也知道今夜各宗门中是如何地动荡。因果相报,叶正阑看向堑天的视线中不觉掺入了几丝悲凉: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同样是宗徒身上出现了异象,可他对事对人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
事隔经年,如今再去追究当年之事是对是错又有何用。叶正阑强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思:“如今只怕是秦仙……只怕是那魔星再度现世,该如何应对,还需从长计议……”
没放过他改口的一瞬,傅断水不露痕迹地抬眼看向了他,细细辨认着他们两人神情间的暗涌,心间迷雾似被拨散了几分。
“从长计议?”堑天怒仍难遏,无不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你现在倒知道要从长计议了,当年的你不过是发现了那魔星斩鬼差一即满百万,可不是立刻便召齐人马去了?”
当年之事确是因他揭发而起,叶正阑喉头一梗,窒了声音,原就苍白的面色亦微微泛出了青意,听堑天续道:“今回是那魔星有意栽赃我们玉烟,我们定不能坐以待毙!”
他好歹位列首宗宗主,此刻虽心中怒极,却不是有怒无谋之人,沉静地分析道:“方才那魔气虽烈,却不过现出了几瞬便消散殆尽,不似受人操控之象,想来该是那魔星还未完全堕魔,难以自如地控制身上魔气……呵,雕虫小技!”
一想到方才那无言挑衅一般的冲天魔气,他狠狠一磨牙关,更是气急,“若是拖延至他完全入魔,只怕是要天下大乱,玉烟首宗断不可能袖手旁观!这就传令下去,召各宗一起攻向——”
说得端的是冠冕堂皇……叶正阑同样讽笑地扬了扬唇角,冷嘲着接了他的话:“聚沧?”
傅断水一直在旁静听着他们二人对谈,心中猜测无数,终被“聚沧”二字落实了他的猜想,再看着两位往日里德高望重的长老只觉陌生,眼神渐冷。
却没人在意他的反应。堑天眉眼间怒色不减,厉声道:“还能是哪处!那魔星不愿祸世……”
话一脱口,叶正阑身形不禁微微一晃——原来他也清楚晓得那秦仙尊实非向魔祸世之人!又听他匆匆改口道:“因果相衔,如今那魔星再度现世,也只该在那因起之处!”
“……”
千言万语堆聚在心头,终也只能无语。叶正阑垂下了眼去,一时并未答话。
并不知秦仙尊是寻得了什么机缘才再度现身,亦不知他为何依旧身携魔气,更不知如今的他是否还能保有当初的本心……天下苍生的安危、玉烟首宗的名望、傅断水的清誉……
脑内思绪如同乱麻纠葛,叶正阑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心灰意冷,终是难掩颓丧地向堑天垂下了头去,躬身行礼:“我这便去通传各宗。”
心虽寒,眼虽冷,傅断水却仍是一脸肃色,仍是跪得端正,静静听他们说着,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处置,直至堑天终于挪眼看向了他。
沾上了“魔”字的宗徒,与废人何异?还得劳他费心设法替他正名……不再对自己这亲徒另眼相看,堑天的眼中只有冰寒:“将他带下去押着。在成功诛杀魔物前都不得放他出来!”
……
今夜的晚风似乎有些轻狂,不由分说地撩散了雁鹭湖面上的薄雾,吹凉了玉烟满宗的玉砖,席卷过空无一人的刑堂,吹拂过一众月白色的衣裳,将他们腰间的佩玉拨得叮当,又掠过一面面绣着烟云的旌旗,将那旗面吹得砰砰作响。
山雨欲来。
只是山雨欲来,这风也吹不到千里之外的聚沧。
聚沧山临海,晨时的风景总那样辽阔壮美。
艳阳高挂在空,被绢布包裹着的双剑就挂在手边,秦念久将一头银丝高束在脑后,独自悠然靠坐在悬崖顶边的一棵老松上,垂眼把玩着手中尖锐的梧桐木碎片。
山上各样法阵已经设好,国师所创的那术法也经他之手改良后练得纯熟——遥想上一世,叶正阑回宗后隔了足有两日方才召集齐人马前来,今世他们有了经验,来得该要快些。毕竟“趁其病,要其命”么,各宗门断然不会放过他这将近入魔的虚弱之际,按各宗门所在的方位估算,约莫……过一阵就到了?
天还未亮时,谈风月便匆匆设阵启程去了“敛沧”寻那月隐仙翁的洞府,想来现下应该仍在渡海,就算发觉了金钟有何异常,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
兀地意识到这还是这一世以来头一回与那老祖分开,秦念久不禁轻抿起唇,摇了摇头。啧,该说那老祖是关心则乱么?连这样明显的破绽都没能发觉……不过倒是遂了他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