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悦没吱声,看了长安一眼。此人才干出众,头脑机敏,胜于常人,但每次见到他,看到他狐假虎威的样子,不仅母亲,就连光悦也感到很是不悦。
以前的手猿乐师十兵卫现在成了大久保石见守长安,既是家康的金山奉行和御物奉行,亦是忠辉的家老,辅佐治理忠辉领地,是俸禄四万石的大名。武州的八王子尚无居城,而他却有一座气派的宅子。光悦也在反省,不能因别人过去身份低微而心生蔑视,否则只能说是嫉妒,说不定此人才是太平世道需要的贤良。
“哈哈,先生分明什么都知道,是想试探鄙人吗?”
“岂敢岂敢。”
“不不,你肯定知道。为政依靠法度,法度就该严格。即便无少主之诞,日下也应为太阁举行一次盛大的七年祭。”
“大人说得有理。”
“通过此次盛大的祭祀,首先,人心定能一新。其次,大坂城上下亦会感激不尽。第三,大坂方面心存感激,此次祭祀便可成为巩固天下的奠基之仪。还有一样好处,是通过此次祭祀,少主身上的诅咒也可解除。敝人以为,此事应对将军大人提及,一定要办得盛大隆重。先生的意思呢?”
“且等。”光悦忙道,“大人刚才说,少主身上的诅咒?”
“先生不知?淀夫人不断到神社佛阁祈祷,希望秀赖能够成为第三代将军。因此,此时出生的少主身上,定然背负着诅咒。”
光悦未能立刻明白长安的意思。但他一明白过来,反而哑然。此人真能想到些别人想不到的……在此之前,光悦想都没想过这种事。淀夫人向神佛祈祷,诅咒江户莫要产下男儿,细细想来,这亦非全不可能。但这种凭空想象实在让人毛骨悚然。长安有未想过,此事若让阿江与夫人知悉,会变成什么样子?虽是同胞姐妹,但淀夫人和阿江与夫人必针锋相对。
若秀忠没有子嗣,秀赖作为千姬丈夫,继承将军职位自顺理成章。但阿江与夫人十分希望生一个男儿。她的第一个男孩夭折后,怀疑是因为自己的祖父和父亲死于非命,亡灵作怪,遂特意为浅井久政和长政父子举行了盛大的法事。这次她又生下一个男孩,家康特为其取名为竹千代。而在这个时候,若说阿江与夫人的姐姐在诅咒那个幼小的生命……诅咒,信则有,不信则无,它无影无形,但一旦听说,便可能在心中留下阴影,跟随一生。
长安又笑了。他敏感地想到,光悦在意他方才所言。“哈哈,是在下失言。在下并无诅咒的证据。但即便无此事,江户有公子出生,大坂的梦便破了。故,此时举行一次盛大的祭祀,供奉太阁亡灵,亦是对少主的祝愿,先生以为如何?”
长安使劲往前探了探身子。喜欢热闹的阿幸马上插嘴道:“大久保大人说要在京城里举行盛大的法事。”
“你老老实实待着!”光悦喝住她,然后对长安道,“鄙人未曾想到这些。”
“主意如何?”
“说是高见,倒不如说,不得不如此。”
“哈哈,果然是光悦,这是你的性情。太阁和将军原本乃肝胆相照的兄弟。世人常说,有了太阁才有将军,有将军才有了太平。自应果断地举行盛大的祭祀,让世人明白,此世之盛已超过太阁时了。”
“大久保大人,在下明白您的意思。那您今日来找我又有何事?”
“将军大人定要怪长安多管闲事,我想让你通过茶屋先生和板仓大人说服大人。长安一直以为,先生长于此道,只不知尊意如何?哈哈哈。”
光悦一本正经端正了姿势。不能因为此人不讨人喜欢,就不听取本应听取的意见,那怎生对得起日莲大圣人?想毕,光悦郑重地对长安施了一礼,“在下明白。还是大久保大人想得周到,光悦定会尽快向所司代大人提出此事。”
“你明白了就好。”长安扬扬得意,小声道,“要是我提出此事,定会招人嫉妒,斥为逞能。但此事不能不为。”
“大人说的是。鄙人也这样认为。”
“有言叫一石二鸟,此事可谓一举多得,此乃为政之道。”
光悦压抑着对长安的反感,同时也感觉到,长安其实并非总是那么傲慢。
“将军大人到现在还坚持,节俭乃是至高美德。可是先生,世间之人都节俭,这个世上必会死气沉沉。”
“哦?”
“在战事连续不断的年月,浪费实为罪过。但时世不同了,全天下百姓都精神抖擞地劳作,创造着财富。”
“这……这是因生在太平世道。”
“前年我去大坂城,有幸看到太阁留下的黄金,当时都惊呆了。”
“以前听大人提起过。”
“可现在那点黄金却不足为奇了,我可挖掘出更多的黄金,在佐渡、上野、伊豆……不,或许天下到处都有黄金。时局变了,应该改变习性了。”
光悦看了一眼阿幸,道:“到用饭的时辰了,去备饭吧。”他觉得这些话可能会给生性喜欢奢侈的阿幸带来麻烦。吩咐毕,他佯附和长安道:“的确,或许是这样。”
“你嘴上虽这般说,心里不见得也这样想。比如说,你恐觉得,现在并非黄金遍地……”
“正是。市井还有很多乞丐,盗贼也屡禁不止。”
“所以才要让百姓知道,只要好生劳作,便能过上富足日子,这样才能给他们希望。”
光悦不想再说下去。有才之人,有善攻者,有善守者。大久保长安因为发现了金山,故多少有些飘飘然。但关于太阁祭祀,他愈想愈觉得长安有理,此事已然迫在眉睫。
长安拉过烟丝盘时,光悦突然想,应赶快去一趟所司代府邸。在茶屋清延过世以后所司代板仓胜重与光悦的关系越发亲密起来。要是让长安与所司代见上一面,事情立时就可解决。
“大久保大人。”正在此时,刚刚离开的阿幸一路小跑回来,禀道,“表哥,有位稀客来访。”
光悦与大久保长安听了这话,齐声急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