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尚不待他出声,已有人先发了话,“阁下找上门来,靠的是识人的眼力,还是识马的眼力?”话时,一名身着回纥装,戴着翠羽花帽的貌美女子已从剽悍健马群中钻了出来,翻领窄袖,修腰曳摆,体态颇见婀娜,但那浓眉大眼白肤高鼻的面相,衬着栗色微卷的长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回纥姑娘。只见她两三步上到白弈面前,将他上下一打量,笑了笑,“阁下不是来买马的。”
“何以见得?”白弈莞尔一问。
那回纥女子并不答话,反而转了个弯,问道:“阁下若是马商,请先自报家门。从西到东十几州的生意我都做过,唯独不做生客买卖。”
“那在下倒想讨教,贵商的第一单买卖可是‘自来熟’的?”白弈愈发笑问。
“话不能这么说呀,”回纥女子挑眉,“贩马与其他货物不同,鄙商第一单买卖是官家交易。”
“原来是官商。”白弈微笑,将圈中马匹细细打量,但见高眶悬铃明目,长颈脊拔,趹突蹄厚,俱是百里挑一的回纥良马。回纥马源自匈奴,堪称一绝,选作战马,自是上品。白弈见之暗许,又问,“既是官商,贵商的良驹,都是官府先经手么?”
那回纥女子闻之一笑,“这个阁下不如自去找官家问吧。”她话音未落,一阵蹄声急促,扬尘里已有飞骑来,寻声一望,竟是蔺姜。
好家伙,这边厢巧言拖延,那边厢已有信报,来得却灵通神速。
蔺姜驱马而来,至跟前打了两转,也不下马来,就着马鞭故意在白弈的肩头敲了两下,笑道:“这是哪儿来的黑道贩子?文牒何在?”
“你好样的。盯得这么牢实,看来当真不用我再多费心了。”白弈挥手拍掉那鞭子,不由笑叹。
“那当然!”蔺姜这才大笑着飞身下马,熟门熟路地将马在桩上栓了,“打仗就靠它们了,我睡觉都得睁只眼盯着!”他说着伸手在一匹高头马颈上抚捏了一把,颇有亲昵之意。
“大将军事必躬亲,当真辛苦。”白弈含笑。
“别埋汰我。”蔺姜忙道,“我听信报就觉着是你,所以才亲自来看看。”
他话才出口,那回纥姑娘却先插了话,“原来是你的相识,却不早告诉我一声,害我险些得罪人。”她说着冲白弈一揖,歉道,“小妹英吉沙,未知兄台贵姓高名,请恕不知之罪。”
白弈忙还礼道:“免贵,在下姓白。”
“你姓白?”不料英吉沙闻之双眼一亮,“原来你是——”
眼见她话就要出口,蔺姜忙一把将她拦下。两人在一旁说了些什么,英吉沙回来再向白弈施了一礼,便先自离去了。白弈从旁看着,不禁忍笑。
“笑什么,笑成这样?”蔺姜好尴尬地上前瞪了他一眼,“你别想歪了,她是高昌回纥阿萨兰汗的女儿。”
“怎么有个高昌王女在我天朝境内做起了马商呢?” 白弈笑道。
“她是……逃过来的。”蔺姜竭力辩解,“你也知道高昌受突厥人欺压久了,抢了她去进献给戈桑烈,她逃出来就到了凉州。”
“那她也可以经西州回她的大漠高昌去嘛,怎么就贩上马了?” 白弈闻之,愈发笑意不掩。
“回去很快就会被找着,岂不是又要给父兄添麻烦。”蔺姜叹一声,忽然跳起来,“我说从前没觉得你这么……欠揍啊!你管那么多,总之现在军马供给不愁,有行内人相助,好事一桩不就结了。”
“嗯,的确好事。”白弈点头。
蔺姜睨他半晌,道:“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这不说正经的么。”白弈已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说正经的就一句话,”蔺姜一摆手,“‘胡虏不破,何以家为?’我等后辈,不敢有悖。”他神色赫然肃穆起来,拧眉时显出威严来,意味深长地又看白弈一眼,缓道,“你来跟我叨这个,未免就有点——”
“好好好,反正自有蔺公做主,我不管你的私事。”白弈连忙截口将之打断,也沉了眸光,“我只最后多说一句你大概不爱听的。高昌虽然臣服纳贡,不过是依仗天朝以拒突厥铁蹄和吐谷浑侵扰,毕竟还是外族,当用则用,但不可大意,除非你拿得定十足。”
蔺姜神色微一震,便即应承道:“不劳大王叮嘱这个,大是大非,蔺某一向分得清。”
白弈点头沉默片刻,只将周遭马匹来回打量,忽然拍了蔺姜一把,将之拉近来,“上回教你去办的事呢?妥了?”他似正相马,却压低嗓音如是一问。
“妥了。”蔺姜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