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自己悲哀。
但当那个甜美的小姑娘跪在他脚边掉眼泪,他仍是心软了。
他看着她泪如雨下,听她哭诉那些委屈与悔过、求他救她一命、宽恕她的过失,忽然觉得又难过又无助。
他前不能保全自己的妃子,后却连自己的母亲也不能保全,竟还有人愿意跪求他向他哀告。
他将她扶起来,软言哄劝:“你就不要再任性了,这阵子先好好呆在琼芳殿罢。待过一阵子平息了,再去诚心向淑妃请罪。”
然而,那哭成泪人儿的小充容还来不及应话,便已被忽然而至的宫人们拖走了。
他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拖走,听见她嘶声地哭喊,惊恐地抑不住颤抖。“你们……你们要把她怎样?”他冲着那些人大喊。
只是却没人应他。
他孤零零一个站在冷风里,战栗入骨。
他跑去灵华殿寻墨鸾,终于得已见上一面,抛下全部的架子,苦苦地哀求:“你饶她一回罢。只当是给孩子积德。”
墨鸾安静地看着这个与自己婚姻八载的男人,只觉得又可笑又可怜,彼此都是。“若那天我被她一脚踹下太掖池,就这么一尸两命,陛下,你还会要我为孩子积德么?”她如是问他。
李晗不由自主地哆嗦,无言以对。
墨鸾哂笑,轻声叹息:“我承认以德报怨是圣贤境界,但你要我对她如此,原谅我做不到。不过,我也确实不想杀她。杀了她又能如何呢?发生过的事,不会有任何改变。”她状若自语,转身拂袖而走,留下那男人独自愣在殿中,像个一敲便会碎掉的残像。
但徐晝终于还是死了。
墨鸾确实没有杀她,而是将她罚在一口枯井中思过三日。
然而,在第三夜,她死了。
看守宫人听见她的惨叫,慌忙奔去查看,却见茫茫夜幕之下,漫天飞舞的蓝色蝴蝶竟比星辰还要闪亮,将一方井口团团围住,足有半个时辰,才渐渐消散。
胆大的宫人在上面唤她不应,便下井中查看,却见她已断了气,大睁着双眼,神情惊恐,指甲抓得井壁满是血痕,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外伤,竟是被活活吓死的。
消息在暗地中流传,给这多事的宫廷又蒙新尘。
墨鸾依旧吩咐按照九嫔规格操办了她的身后事。
这位美丽而野心旺盛的徐嫔,终于也只做得血红浓雾之中,一朵转瞬凋零的优昙花,短暂盛放,而后便是再无声息的湮灭,就与曾经的曾经中,那些无以计数才貌双全的绝色女子如出一辙。
很奇巧的,直到十二月,墨鸾腹中的孩子才呱呱临世。
原本还忧心着如何交代,却不料这大难不死的小娃儿竟又在娘胎里多呆了近三个月,才不紧不慢地钻将出来。掐指算来,差不多就是一年。
怀胎十二个月才降生的孩子,要么必有大成,要么必是妖孽。
难得连那脾性古怪的钟御医,也如此与她说笑。
但墨鸾只觉得安心。她抱着这个孩子,从来也不曾觉得这样安心过。就算真是个妖孽又如何?他是她的孩子,那便足够了。足够了。
她把那个蟠龙金项圈叫人细细地重新炸得金澄澄闪亮,想着等他三四岁时,就能给他戴上,不由自主从心里绽出笑来。
宫人们问她要给小皇子起什么名字。
她脱口而出:“就叫阿恕罢。”她也说不出什么缘由,只是想给他起这样一个名字。
阿恕。
阿恕。
这个名字,她很喜欢。
阿恕是她的心头宝,是天赐予她的吉星,是她从心底生出的救赎。她让李晗改年号作嘉佑,汰旧迎新,将过往那些灰暗阴霾通通抛却,从此嘉祥天佑。
待到嘉佑元年正月,阿恕满月之时,御宴筵席之上,忽然有一抹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那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