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母……”谢妍惨然涰泪,捋着德妃散乱发丝,柔声轻哄道:“阿弟要托生到侄女儿这里来,大姑母要保重贵体,好再抱抱阿弟呀。”
德妃闻言,瞬间,便挂着泪珠开怀咧嘴,那神情竟像个心满意足的小姑娘。
墨鸾从旁看着,刹那泪涌。
然而,及至英王发丧前夜,德妃却忽而薨没了。她半夜里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在庭院中疯跑,大笑着说看见了她的九郎,最后,坠在了太液池里。
她坠了下去,那凄厉的笑声与怨恨的诅咒却永远留在了深深九重之内,回荡不绝。
不断有宫人说,在太液池上撞见隐隐幽魂,看见德妃主、英王与王妃前来索冤,人心惶惶。
皇帝悲极,在太液池上大作三日三夜法事,超度贤卿爱子亡魂。
道场散去,墨鸾从旁悄悄抽身,心潮涌动,竟是说不清的悲愤寒冷。
那母亲至极的绝望与拼尽生命的控诉深深地刺痛了她。
她沿着宫路,缓缓地走,轻地听不见步声。
忽然,远远处,一阵呼喝喧闹传来。她抬头,见几个卫军围作一处,垓心那人的银铠红巾何其醒目,一瞧便知是蔺姜。
只见蔺姜竟将个内侍摁在地上,狠狠一拳下去,便是鼻血横流。但他全不打算住手,拳拳扎实,俱是落在那内侍头脸上,竟似有多大的仇怨一般。那内侍似乎乱叫嚷了句什么,他猛一扬手,竟将那细瘦瘦的一个人“哗啦”掀飞起来,跟上去便是一脚。那内侍哀叫着瘫软在地上,兀自抱着脑袋滚躲。蔺姜仍不停手,暴戾起来像只愤怒眼红的狼。
这样打下去,岂非要出人命?
墨鸾吓坏了,慌忙跑上前去,一把拦住蔺姜,呼道:“你在做什么呀!快罢住!”
那倒在地上的内侍一瞧见墨鸾,立时大叫起来:“贵主快救小人!蔺将军要打杀小人了!”
墨鸾仔细一瞧,那内侍一张涂满了灰和泥的脸,竟是昭阳殿里的曹常侍,常随在韦贵妃身旁来拜谒太后。墨鸾登时惊心,死死拽住蔺姜,低声喝道:“蔺哥哥!”他若真在内廷打死了贵妃主的亲信常侍,可怎么交待?
蔺姜不语,只黑着一张脸还要打人。
此时,一个守望卫军忽然喊道:“将军快走,阿韦子带着人来了!”
蔺姜气愤,又踹曹常侍一脚,拉过墨鸾便跑。
墨鸾慌得心也险些蹦出来,竟似听见了身后韦如海领人追来的呼喝声。但蔺姜便像只小豹子,竟一把将她抱起来,奔得飞快,三两下便蹿没了影。她只听见耳畔风声呼呼作响,连惊诧的心思也没有了。
待到无人处,蔺姜才将她放下来。
“好阿哥,你这闹得是什么?”墨鸾抚着心口,一惊之下,旧伤处竟又隐隐作痛起来,她忍不住蹙眉。
蔺姜愤愤“哼”一声道:“再敢碎言碎语,剁了那阉货的狗舌头!”
墨鸾微微一怔。
原来他是为她。近来宫中风言风语,想必是曹常侍传了些什么难听的给他听见了。
她一下子心疼起来,张口欲言,却只终落得一声叹息:“你别牵累了自己。多不值得。”
“这怎么叫牵累?”蔺姜似还沉在激动中不能自拔,面上显出异样绯红。他忽然紧扶住墨鸾双臂,望着她的眼睛道:“阿鸾,我起过誓了,绝不做我阿爷还有殿下那样的人!我要保护你!我能保护你的!”
他终于喊了出来。他喊她,阿鸾。
墨鸾在心底哀叫一声,无端端心湖惊涛骇浪,水纹中竟旋起浓烈凄凉。她嗅见了隐隐血腥之气,甘美又绝望,苦涩无边。
“别说!求你别说!这种时候,别说这大逆不道的混帐话!”她语无伦次地喝止他。
“我要说!”他眼中却现出孩童使性的胡蛮来,“这算什么?他们……他们这都算是什么?我阿娘死了,她的郎君便眼睁睁看着。殿下更好了,他竟自己跟着去死了!他们……他们……”他双手紧攥,竟至颤抖起来,在自己唇下咬出一排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