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对话不免古怪,年轻的皇帝却不恼怒,依旧安坐微笑,嗓音很是轻软:“没有什么事情。听说先生抱恙,特来看望。父亲曾再三叮嘱,交代我孝敬先生,我是铭记在心,绝不敢忘记的。还望先生安心调养,不日便可痊愈。”
叶一舟听着,嘴角也咧起笑来。“陛下还是如此心善,又在宽慰老朽。但我已算是长命之人,天年能得安养,寿终正寝,并没有任何畏惧与不满。”说到此处,他顿了好久,如同叹息,而后才扭头又看住榻前少年,眉目间已有了慈色,“人总有一死,这是自然天理,陛下不必替老朽难过自责。陛下若还有什么疑问,不如此时问来,否则,恐怕老朽也就不能回答了。”
这语声听来已稀薄而吃力,榻前的少年天子默然良久,缓声道:“我的确是很想问一问先生。父亲……一世都不曾给过先生一官半职,反而使先生终老也只能留在这一个地方。先生可曾怨恨过父亲?”
闻声,那病中的老者陡然豁得睁大了眼,双目中却是宛如新生的矍铄。但他没有立刻应话。他静了好一会儿,笑问:“陛下可知为人师者的心情?我已得见此生最丰硕的成功与辉煌,死亦无憾,又还有什么好怨恨?”他说时看着榻前的君主,却像看着一个稚嫩孩童,神色安详。
刹那,那少年眸中的光,已水一般盈润起来。
他亲手牵着马,走在繁华街巷。身后僻静的宅邸早远了,他像个游街侠少般看赏着一切,不许随行侍从们靠近。
集市像蒸了火炉,琳琅满目的各式商货,望之形色斑斓,吆喝声就像延绵山歌船号,此起彼伏,跌宕在人山人海。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走着,目光似穿透万物,找寻着什么遥不可及的存在。
忽然,一道青影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
“贵人看个相么?”那是个云游道士,一袭青灰道袍,面相似老非老似嫩非嫩,看不出年纪,又扛着一支大幡,与瘦削身形映衬一处,十分古怪。
身后几名侍从已飞快奔近前来,摆出凶神恶煞地模样怒斥:“干什么的?走开!走开!我家郎君不看相!”
他略微一怔,眼里反现出意兴盎然来,一面止住侍从,一面和声说道:“道长看我是怎样的面相?”
那道士笑施一礼:“龙睛凤颈,必极显贵。贵人是九五至尊的伏羲之相。”
他扬起唇角,打量面前这道人的羽冠,以一种玩味探寻地语声问:“道长可知这般胡言是会掉脑袋的。”
道士轻笑,捻着手中幡道:“圣主在位,天下安平,我说实话,自不会被无辜错杀。”
“道长还有什么实话?”他眼中的光芒渐渐亮起来,愈发抑不住薄唇勾出的弧线。
道士看住他,淡然开口:“贵人幼时丧母,长兄早夭,长姊疏离,少年难免孤寂。幸萌良师益友,多方关爱,又有家严从旁辅教,才得今日茁壮。令尊一世,功过参半,虽其功堪及社稷,其过亦可抵生死。令堂——”
“母亲是个善良又坚韧的女人,是此世间最好的母亲。其余的评价,她并不想要。”不待道士说完,他已将之打断。他的嗓音是淡泊的,但眼神已在瞬间锋利。他盯着那道士,仿佛盯住一把透明的剑,唇角却依然挂着那一抹冷暖莫测的笑意:“倒是道长,裴相寻道长许多年了,既已到了神都,不如与我同往相府,了了相公遗憾,何如?”
道士闻之眸色反狡黠起来,问:“贵人命中注定有大劫难,乃世代恩怨报应所致,不听贫道细数化解之法么?”
“没有必要。”他毫不介意地轻笑,“若连一人之劫难也无法化解,又何以化解一国之劫难?若高人有意赐教天下兴安之道,我到是愿闻其详。”
他话音方落,那道士已“哈哈”大笑起来,再不多言一字,拂袖扬长而走,唯有笑声不绝,中气十足,洪亮得引来路人好奇观望。
侍从们愤而欲要阻拦,他只将他们喝住,微笑吩咐:“快去告诉裴相知道。若是让裴相先发现我放走了他这位师尊又隐瞒与他,他又要认死理懊悔疏失的。”
他说着又牵了马漫步向前走去,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街角有孩子们正开心玩闹,儿歌唱得清脆。闻声奔来的妇人却慌忙将他们拉开,脸色微白地低声责怪:“说好多次也长不起记性!不要乱唱!小娃娃家懂得什么,要给爷娘惹祸事的!”
一旁卖云片糕的小贩满脸“你想太多了”的愉悦笑容,撒开嗓子哄道:“阿嫂担恁多心哦,太平之世,青天白日的,娃儿们唱个歌子怕什么?”
孩子们立时哄笑符合,愈发唱得高兴。
那妇人焦急地拿着双没绣完的鞋垫子,揪住个小姑娘就追打下去。
余下几名侍从啼笑皆非地看着,纷纷侧目。
他却走上前去,拦住那急愤中的妇人,将小姑娘护在身后,笑说:“别打孩子了。这小哥说得好,孩子们唱歌儿有什么关系?”他找那小贩卖了一大包云片糕,蹲下身去哄小姑娘,“多唱点好听的歌儿吧,百姓们敢说敢唱,这个国家才是鲜活的,多好呀。”
小姑娘满眼渴望,又怯怯地不敢接下,低头咬着嘴唇轻语:“但是,阿娘说,‘圣上’听到要生气的,‘圣上’生气了,就会把妞妞抓去打板子,不给饭吃……大哥哥,这个叫‘圣上’的为什么这么凶呢?他是谁啦?”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把那包糕点塞在孩子怀里,抚着孩子的头说:“哪里那么容易就生气了。就像……有人说你是阿?